此之后,天各一方,阴阳相隔。
未能给阿爹阿娘尽孝,亦未能尽到长姊职责,小鱼惭愧,惟愿下辈子,能将今生之憾一一弥补。阿爹阿娘,阿弟……一路走好。
余小鱼背起昏迷的张楚岚,头也不回地往前跑,身后石门彻底关闭,隔绝生人和死人。
吴淼从渐渐合上的空隙中看见女儿的三响,浓长的睫毛颤动,“小鱼,好好活着。”
她将房间点上火,熊熊火焰阻碍了渐渐靠近的官兵,她轻声细语地问余瑚:“怕吗?”
“不怕。”小人儿回答:“阿爹阿娘不怕,我也不怕。”
“怪不怪阿娘?”
“不怪阿娘,都是坏人的错。”
吴淼低头亲吻他的额头,眼泪簌簌流下,小人儿将她的眼泪抹去,小小年纪,眼中就闪动着温柔与包容的神色,若是能平安长大,必是个温润公子。
而后,吴淼带着他走进了火海。
余小鱼拖着张楚岚钻出地道狭窄的出口,出口便是京城外的山林,地势极高,一眼便瞧见京城内那被大火环绕的张将军府。
山中的漆黑被这片红光照得通亮,醒来的张楚岚拉住要背起他的余小鱼,两人的腿相互拌在一起,摔倒在地。
两个小人借势扭打起来,张楚岚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带我走!为什么要以他人的性命换我自己的周全!为什么我们张家只剩下我一人!
余小鱼不知他的“为什么”为的是何物,她的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
为何平静的生活突然被搅乱,为何自己的亲人就这样死在那场大火,为何要与张楚岚一起逃亡?
张楚岚将余小鱼的双手囚于她的头顶上方,手掌摁住她的手腕,余小鱼亦是悲愤,双手被钳住,双腿也被他紧紧压住,手脚皆被受制,无法动弹。
于是,她一口咬上张楚岚的下巴。
张楚岚一吃痛,便放开了对余小鱼的控制,她推开他,拽他起来,力气大得几乎拖着他的上半身走。
“为什么?!我想不明白,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也想不明白!我知道我愚笨,阿娘让我带你离开那我便带你离开,我应当与你置气,怨你害死了我阿弟,可……不应如此,最应怨的是罪魁祸首,是他们让我们两个家破人亡!长大以后,我必查出杀了他!”余小鱼压低声音道,浓浓的恨意几乎要吞噬她的眼睛,一双与张楚岚一样漆黑的乌瞳闪出坚定的神色。
张楚岚挣扎的手脚骤然停了,他突然意识到,余小鱼亦和他一样,失去家人,逃亡在外。
是了,她的爹娘和阿弟也死在了那里——是为他而死。
他还太小,只知道自爷爷死后,张家的处境越来越危险,府中的气氛也愈加压抑,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杀身之祸。
巨大的恐惧与悲伤还萦绕在他心里,脑海中一张张死亡的脸掠过,想到刚才的景象:鲜血流满了整个院子,黏腻浓稠,铺天盖地的腥气冲入他的鼻腔。
他有些想哭,眼眶都是泪,却死命憋着。
一声喉咙里压抑的哭声响起,张楚岚惊诧地望向余小鱼。
她理应哭,但不是时候,哭声可能会引来郊外巡逻的官兵,更甚引来他们的仇人。
没等张楚岚说出口,余小鱼就压下哭泣,继续拉着他:“快起来!”
张楚岚紧咬牙关,迅速爬起,反拉住余小鱼的手,两双被冷汗浸得湿润的手合在一起。
他眼眶湿润,鼻尖酸涩,又生出了哭泣的欲望。
张楚岚回头望去,就瞧见自己昔日的家被火舌吞没,曾经熟悉的面孔葬送在闪着寒光的刀刃之下。周遭的声音变得遥远,耳边听到的皆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张楚岚心灰意冷——张府那么大动静,偌大的京城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竟无一人去救。
只有余家。
他心神振荡,脚步踉跄,不慎摔在地上。
他想爬起,可手脚冰冷,双腿不听使唤,一时之间竟起不来。
余小鱼将他紧紧牵住。
他们穿过城郊的野草,渡过界分两城的河流,爬了一座又一座的大山。
天光熹微,山中起了早雾,他们竟逃了一夜。
可应逃去哪?
张楚岚问:“我们去何处?”
余小鱼:“不知。”
“我们能去哪?”
“去找可以帮我们的人。”
“没有人愿意帮我们。”张楚岚顿了顿,又说,“至少在京城里。”
余小鱼沉思片刻,便说:“南下,去找我阿娘的族群。”
张楚岚:“要多久?”
余小鱼松开张楚岚的手,一根根掰自己的手指头,童声稚嫩,数了数:“一,二,三……不知道,大概要很久。”
张楚岚在她抽手离开后,心里空落落,仿佛陷入了这世间只剩他一人的幻境中,他强压着不适,在余小鱼说完话后又不动声色牵住了她的手。
他说:“那我们慢慢走,走得久了,总会走到的。”
“楚岚哥哥。”余小鱼唤他。
听到这声称呼,他愣了下,只因平时她只惯高高大喊他的名字,只在她阿娘授课之时才肯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