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快斗注意到这个女性,是在两个月前,学校安排他们去赏樱的时候。
时节已经接近晚春,樱花惨败不堪,脚下都是樱的尸体,唯有暗色的枝继续生长,弯弯绕绕地继续遮天蔽日,中森青子和其在班中的几位女性好友一向深谙物哀之美感,早早向他提出邀请,黑羽快斗则对这些源氏物语里的弯弯绕绕敬谢不谢,干脆一并回绝,自己一人随意找了个地方休憩。
然后…………像所有志怪小说的烂俗剧情一样,他在枯萎的樱花树下,看见了漂亮的花之妖精。
粉樱、枯枝、黑发、白裙,惊心动魄的对比,所有矛盾都在这样的场景下凸现,已知和未知的交相呼应,完美的构图。黑羽快斗从未想过自己或许还在绘画上有不得了的过人天赋,继续注视、凝视,随后莫名想到美术老师拿着大到压死人的美术史侃侃而谈时提起,亘古以来,人们就对‘美’的含义争论不休,
【“但美仅仅意味着美,”】从外表看接近五十代的男人慢条斯理,说起话来比起在讲课更像是在念诗,【“美是没有道德和不道德之分的,王尔德认为一切美都不应该和任何形式的思想道德挂钩,否则它就不是美、不是艺术,而是一种谄媚。”】(注1)
尽管他一早就嗤笑过学校大费周章的安排学生晚春来赏樱着实是愚蠢,但那日、那刻,黑羽快斗却在想,如果是为了遇见眼前的景,眼前的人,或许长途跋涉、中午让人反胃的午饭、在车上一时不察被青梅竹马为求解气在他杯子里放的晕车药所导致的,接近三个小时的昏昏欲睡——都是值得的。
因为,真的很美。像莫奈,但是没有那么透,平白无故的锐利,又像Slim Aarons的画。这样遥遥的看过去,雾霭浸润了她的睫毛、她单薄的外衣、她低垂的眉眼。
好像很伤心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模模糊糊的有这样的想法。
一向尤为擅长察言观色,分辨人们脸色做事,不管做的再糟糕、说的再轻浮、开的玩笑多过分,都只会让人感觉轻飘飘的,不会厌恶,拿捏近乎苛责的分寸,啊呀,听上去就很像反派角色的人设,但其实更多的,黑羽快斗不是习惯于对旁人的为难忽视或冷漠以待的类型,或许是魔术师的天性使然,让他总是想要留下点什么。
但是,不管未来的自己如何辩解,那天他没有动。
傍晚的黄昏好美,火焰在云上燃烧,她的表情则在脑海里燃烧,中森青子总是在他耳边念念叨叨的那句话十分应景的悄然浮现,太贪得无厌的话会被讨厌,不,所以不能动,从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从一个魔术师转变身份,变成偷窥者或袭击她园林的流寇,静思,沉默。
回忆就此逆转,推翻,拉长,留在现在。
他注意到她的瞳孔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极为恐怖、恐惧的事物,黑羽快斗顾当机立断地丢下手里的东西握住她的手,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买到的冰激凌放慢节奏在空气里坠落、漂浮、翻飞,空气里都是粘腻的味道,行人步履匆匆,交谈声和脚步声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没关系。”黑羽快斗很少用这种压的极低的语调说话,出色的理解力让他果断抛却了毫无作用的询问,一针见血,“是发生了什么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不。”她勉强微笑起来,紧接着环视四周,锐利感不加掩饰,黑羽恍然意识到,就像在电车里表现的那样,她的性格或许温吞,但她并不无害。“没关系的,稍微想起了些不好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的。”她的语气斩钉打铁。
话语谨慎的措辞,一星半点的信息都没有透露,严防死守、铜墙铁壁,她比他预想的要更加坚不可摧,可是这究竟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就这样算了……?黑羽快斗呼出一口气,如果惹上什么不算太大的麻烦,不愿意找人帮忙也是应当的,在早些年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的日式社交礼节里,往往字词的掩饰意义大于原本的含义,再进攻反倒是失了分寸感。
既无需插手又何必自讨没趣,他退后一步,语气重归轻松,不动声色地观察,试图找出一切问题的源头,“抱歉,刚刚真是失礼了啊。但、如果您改变想法,也可以随时向我说。”
“嗯……”她的回复心不在焉,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很感谢你,黑羽君。”
“不用那么客气,只是可惜了那根冰激凌。”黑羽快斗露出稍微有点孩子气的表情。
“……那,我稍后再买一根?”试探性的回复。
“也不需要那么为难啊,能躺在小姐您的脚下,它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闻言,她重新放松下来,露出柔软的微笑,“我……”
“おや,打断对话还真是抱歉。”陌生男人的声音不急不缓地插.入,近在咫尺。
黑羽快斗自诩五感还算敏锐,在此之前竟毫无发觉,冷不丁被嚇了一跳,他默不作声地抬头,看向正向着他们二人走来的男人,金发、略微暗色的皮肤,下垂眼,讲起话来深思熟虑,“虽然很想让你们继续聊一会儿,但是我们稍微有点赶时间。”他微笑。
“……安室君?”
还真的认识啊……嘛,怎么说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