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钺跟着唐慢书出来。
气质儒雅内敛的男人走在前面,黑色干净的皮鞋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发出规律性的踩踏声。
柏钺已经不算矮了,将近一米八五,但跟在唐慢书身后时,仍旧被前方的阴影笼罩着,让他再一次意识到两人之间从身份到身形的差距。
唐慢书每踩下一步,柏钺的心脏便跟着沉下一分。医院的过道拥挤压抑,不时传来病人痛苦的□□或是破败的咳嗽声,可是唐慢书沉稳的、节奏感极强的脚步声,在柏钺听来,依旧是那么的清晰,带给他莫大的压迫感。
柏钺垂下眼睫,干脆隐匿在阴影之中,隐秘的盯着眼前高大的人影。
脚步声戛然而止,唐慢书停下来,推开了四楼的安全通道,一阵阴冷的风立即从门后扑了出来,拍打到二人脸上。
柏钺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他抬起眼睛,努力抵御着来自面前这个上位者的威势,但没多久,后背便冷汗涔涔。
唐慢书自上而下的打量着柏钺,这个人给他的无论是危机感还是厌恶,都没有顾屿安、林望景等人多。
他对柏钺并没有很敌视的心理,还算是心平气和——
虽然在听到两人互相喊小白小绥的时候都快醋疯了。
“苏绥在电话里,叫你小白。你们……关系很不错?”
男人低沉的如同大提琴的声音骤然响起,打了柏钺一个措不及防。
他很清楚,唐慢书比自己遇到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更难应付,在这种人面前说谎,或者是不够坦诚的话,几乎是自寻死路的事。
何况,柏钺也没觉得他和苏绥之间的关系有多见不得人。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在意大利的时候认识的。”
朋友?
只是这么简单吗?
唐慢书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柏钺,直觉告诉他,苏绥或许真的只把这人当朋友,但这人可就不一定,只把苏绥当做朋友了。
“你喜欢苏绥,对吗。”
应当是疑问句的句式,但唐慢书用的是肯定句的语气。
他对苏绥的魅力深信不疑,毕竟每次在暗地里处理掉那些竞争者时,他都恼怒又嫉妒的想,苏绥怎么就这么招人,源源不断的给自己找回来这么多情敌。
唐慢书甚至阴暗的想过,干脆直接绑回家里关起来,让他再也不能出去捏花惹草、招蜂引蝶。
柏钺在唐慢书的凝视下浑身僵硬,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他思考了不同回答会引发的后果,最后还是挺直了脊背,没有丝毫退缩,直直的对上了来自上位者的视线。
“是,我是喜欢苏绥,但我从来没告诉过他,也不打算告诉他。”
似是不理解,唐慢书问:“为什么?”
柏钺的眼神黯淡了一瞬,舌尖涌上一些苦涩的味道,以至于勉强挤出来的笑容都是苦笑:“谁能抓得住苏绥呢——他是一阵再轻不过的微风,是天边遥远的星星,我既追不到微风,也捉不到星星。”
柏钺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深刻的知道,苏绥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真正的爱上谁。既然注定得不到他,柏钺就没有想过要向他坦白自己的心意。
“以朋友的身份留在他身边也没什么不好,我照样可以关心他,可以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他。爱人并不是多么稳定的关系,人这一辈子想找到矢志不渝、白头到老的爱情,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顾屿安和林望景得到过苏绥又如何呢,当时爱的轰轰烈烈撕心裂肺,到最后还不是桥归桥、路归路。我自知无法做苏绥一辈子的恋人,但我想,我应该可以做他一辈子的朋友。”
很难说柏钺的选择是对是错,但也许对于他来说,人
生的选择本就不分对错,只有合不合适。
在柏钺剖析完自己的内心话后,唐慢书忽然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种奇异的共鸣。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若非如此,唐慢书也不会压抑着自己这么多年浓烈的爱意,守在苏绥身边,做一个关爱他的,克己复礼的长辈。
他在目前为止,所做出的选择实际上跟柏钺没什么两样。因此,唐慢书不能像周路阳那样指责他是一个“不敢言爱的懦夫”。
真要说懦夫的话,唐慢书自己也是懦夫。在苏绥面前,他是那么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走过的每一步路、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如履薄冰。
柏钺久久没有得到面前这人的答复,他忽然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起了唐慢书找自己说这些话的动机。
出于一个家长对孩子的不放心吗?
可苏绥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谈过两场恋爱,甚至差点成为二婚,唐慢书哪里来的不放心?
他自己提出了这个假设,最后又自己推翻了这个假设。
柏钺悄悄地打量着唐慢书,比起这人堂而皇之的审视自己,他不敢打草惊蛇,只能在暗地里窥伺。
他对上那双漆黑的、仿佛会把人吸进去的眼睛,在里面发现了惊人的秘密。
作为男人,对同类再了解不过了。几乎一眼,柏钺就能看出来唐慢书心底里深藏的情意——
或者说,唐慢书根本就没打算在自己面前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