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来给二愣子看病的医生姓白,人称白小手。 白小手一听二愣子的胡言乱语,就知道他这是烧糊涂了。先给他把把脉,脉象正常,没有别的毛病;再拍拍他那还沾着骨头渣子的脑袋,他嘴巴就神奇闭上了,不再自问自答地跟阎王爷交流。 以防万一,白小手最后把二愣子身上,从上到下再看一遍,确认没有任何伤口感染,才认定他没有什么大碍。于是给他开了几剂驱热散风的药。 开完药,白小手才说,“二楞是在地底下受了凉,又惊出一身汗,爬出来外面又热,冷热交攻,感冒了!” 二愣子媳妇不放心,想多留他一会儿。他摆摆手,说,“不必了,你家男人没事儿。廉家女人要生了,虽没喊我过去,我得在村里候着。” “况且,今天清明节,鬼门关大开,夜晚百鬼夜行,阴气太重。孩子生不好了,无论大人,还是小孩,有一个出了问题,对他家,对整个村子都不吉利。” 白小手跟二愣子媳妇有亲戚关系,遂多说了几句。没这层关系,他也不会在清明节的半夜,跑这么远,给二愣子看病的。 白小手平时就半医半仙,二愣子媳妇一听这个,赶紧闭嘴,不再挽留。 白小手遂飘然而去。 白小手的得名源于他的那一双小手,特别得小,比女人的还小,甚至还更柔软细嫩。 因为有这么一双阴阳不分的小手,天生如此异秉,他除了看一切疑难杂症,还有一个绝活儿,就是给女人接生。 横生、倒生,一切难产,他都能接下来。 那个年代,村里谁家生孩子,很少往医院跑,都是请接生婆上家里来。接生婆当然都是女人,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让男人干呢? 能接生的男人,十里八乡,多年以来,也就白小手一个。 而且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肯喊他过去帮自家女人接生。 “二愣子的楞,白小手的小”就成了我们村的两大怪。人们都说二愣子头刚硬,专给天上捅窟窿;白小手手柔软,专掏女人那里面。 村民话语粗糙。因为当时大家都还不知道城市医院妇产科早有了男医生,人家的职业就是助产,这是科学,没有性别之分。 白小手是骑驴来给二愣子看病的。他出了门,没走几步,身下毛驴就突然停止不前,且嗷嗷叫个不停。 医生十分诧异,要知道,这头驴跟随他行医多年,早已见多识广,且一向乖巧听话。 晋南大地,沟壑纵横,半夜三更出诊,过荒原,爬野岭,那是家常便饭。一般孤魂野鬼,根本惊扰不了它啊! 更何况,二愣子家周边,坟头是多了点,但一路上,不陡不峭,走着还算顺当。 这会儿,这头驴竟然生出如此异相,实在令人费解。 半夜困乏,他刚才是在驴身上低头眯着眼打盹的。驴子受了惊扰,裹足不前,他睁开眼睛,打算朝驴眼望着的方向查看一番。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细看,惨白的月色下,阒寂无声的坟场中,竟突然传来一阵隆隆的马蹄声! 他慌忙抬头,一辆又一辆的马车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令他惊恐的是,他只能看到一辆辆的马车,但是就是看不到赶车的人。每辆车上只有一盏清灯,发着幽蓝的亮光,配着风吹轱辘发出的凄厉之声,竟显得诡异至极! 至于车上装载的东西,则暂时隐隐约约看不太清楚。 等马车已经开始从他身边驶过,他定睛细看,顿时被吓傻了。 那是人的头,每辆车上都堆满了人头! 人头个个都是眼睛圆睁,嘴巴怒张,仿佛生前都遭遇了极大的委屈,经受了极大的痛苦,遂带着极大的怨气! 至于头颈被砍断的地方,更是鲜血淋淋,配以没有血色的苍白之脸,一红一白,在清冷的月光下,足以让看见的人汗毛皆竖! 那些马车大约一共过了半个小时,足有200辆之多。 当所有的马车过去后,坟场重归寂静。 又过了足足一刻钟,他才从恐惧中清醒过来。 于是慌忙跳下还在呆立不动的毛驴,连滚带爬跑回家里。 这一切都是白小手家人后来跟我爹说的。清明夜回家后,白小手一病不起,捱了半个月,断气身亡。 白小手得的病甚是奇怪,胸口似焚,浑身燥热,不管喝多少祛火降燥的汤药都不管事儿。至于白开水,更是一天24小时不间断。 尽管他身体里进这么多汤水,但一天都出不上一回。 媳妇孩子,左邻右舍,都劝他上城里医院瞧瞧。他却不住叹息道:“阳间难治阴间病,我这病,是好不了的!” 白小手行医多年,十里八乡,经他手治好的疑难杂症,多得数不清。最终,他却对自己的病无可奈何,年纪轻轻就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去。实在可叹可惜! 而二愣子,在吃了白小手开出的药后,高烧消退,没几天就再次生龙活虎起来。 “井底下那么多骷髅,咱们还是填埋了,别再挖了,”他媳妇劝告他说。 “费了半个月功夫了,说弃就弃?况且挖出的不还是些骨头吗?坟地里挖出这东西不很正常吗?” “正常?里面厚厚一层,全是人头啊!谁家坟地这样埋人的!” “只是多了一些而已,怕啥,再挖挖看!” “你忘了你那晚说的话,说什么挖坏阎王殿了?” “那只是烧昏了的胡话,况且阎王殿在九泉之下。见到阎王殿,不愁见不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