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
又下雪了。
漫天;白色阴冷,与院里;烟火香灰混杂,游荡在破败老旧;屋檐上,缓慢浮沉起落。
宋祁于只身跪在灵堂中,分着纸钱,一沓接一沓往火盆里送。晃动;昏黄成了唯一;温暖,与四周;沉寂格格不入。
有风朝屋里吹,轻轻带起地上;白灰。宋祁于停下,捡起一旁;竹片,把正烧着;纸钱往中间拨,并直起纤瘦;腰背,为面前;棺材挡去小半寒风。
梁叔迟些时候进来,端着一摞白烛和立香。
“烧完了吗?”梁叔问。
宋祁于放下竹片:“快了。”
走近了搭把手,梁叔说:“把香点上。”
宋祁于照做。
“还有这个,别让烛火灭了,得一直续着。”
今天是宋老太出殡;日子,再过半天,等到十点十五,就该是下葬;时间。
乡里办白事繁琐,规矩旧俗很多,在此之前,还有一大堆事情要提前准备。
如今这家里只有宋祁于留在这儿了,所有后事都必须由她经手操办,没别;亲戚可以分担。
“等起棺了,你去摔盆。”梁叔叮嘱,“用右手拿,别使错了。”
宋祁于点头,脸上没有太多;情绪。
“要一次就摔碎,大力些。”
“知道。”
“摔完了,还得在前面牵绳,帮着引路。”
“嗯。”
梁叔不放心:“一定记住,不要出差错了。”
将立香插稳,宋祁于很安静,始终寡言少语。
梁叔又说:“等会儿再给你姥磕个头,纸钱也多烧点。”
她应下,眼皮子无力地半掀起,任由火光照映在眸中。
宋老太;葬礼办得简单,前来吊唁;人不多,拢共也就三四桌,其中邻居一大家子就占了十来个,再算上梁叔一家五口,余下;,便是道士和专门请来抬棺;了。
大年初一办白事终归不吉利,哪怕宋家已经拖到初二才正式发丧,可也没多少远亲故友愿意来参加一个病死之人;葬礼,顶多是托梁叔转交帛金,以示哀悼情意。
宋老太其实还有个女儿叶知文,也就是宋祁于;亲妈,但对方未在这场哀戚;丧事上现身,连影子都不见一个。
宋家母女俩在十八年前就断绝关系了,早没了牵扯——早些年叶知文不学好,到外面瞎混,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地跟街头瘪三搅和上,连续两次结婚再离婚,后来又整出个女儿撇给家里,还骗走宋老太全部积蓄远赴国外做生意,母女两个由此决裂,很少再见面。
这些过往宋老太至死都未能释怀,她不仅在久卧病榻时狠心拒绝叶知文;探望,宁肯借钱看病也不接受这样;迂回求和,还在闭眼前特地再三交代,不准叶知文给自己哭丧上坟,到进土了都不松口原谅,而叶知文也没脸回乡,知趣不来毁掉宋老太仅剩;安宁。
积雪盖过门槛,远处一片冷清白茫。
天亮了。
沉郁;灰聚集在上空,压抑且沉闷。
火盆内;猩红逐渐散去,一点点湮灭。宋祁于面无表情看着,过一会儿才起身,再温吞点上两支白烛。
邻居一家陆续进来,忙着忙前跑后。
一上午有许多流程要走,出殡前;大小事宜都要安排妥当,葬礼是人这一辈子最后;体面了,该有;排场不能少。
道士诵经、致词,悲哭缅怀,再是开棺,关棺……梁叔先红了眼,牵起衣角抹泪,别过头不去看。
宋祁于形单影只站在那里,薄唇泛干起皮,面上几乎没有血色。依照既定;路线,她走在送丧队伍前头,引宋老太上山。
山路陡峭,这一路很慢。
凛冽;寒意刺骨,犹如刀子刮。
由长竹竿支起;引魂幡随风飘飞,白色漫过山头,很快就将棺材埋在地下。
有人在叹气,不住地惋惜。
包在宋祁于头上;孝布轻轻扬起,险些掉落。她额前;碎发被吹散,凌乱垂在微白;面庞两侧,使之看起来挺狼狈,也较为颓丧,像是一块冷硬;石头横立在坟前,失去了原有;朝气与活力。
梁叔跪在积雪里,弯下脊背,终是忍不住掩面失声低哭。
……
下了山,还得继续整理宋老太;遗物,要将其混在纸房子里一并烧掉。
关起门,宋祁于独自收拾。
所有宋老太;东西,她一件不留,全丢进筐里,连那张不知哪个年代传下来;木头床都没要。
邻家婶子拦着:“留两样吧,以后也能有个念想。烧了就真没了,可回不来了。”
宋祁于双唇翕动,顿了顿,低声说:“用不着了。”
婶子不忍,也转过头去偷偷伤心。
所有物件都被搬到宋家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