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悦倒吸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弃佛从道?什么意思?” 黑袍收起了笑容,正色道:“靠着道家,老庄的那套,什么道法自然,无为而治,随心所欲,已经没办法和刘裕竞争了,就跟你们世家高门现在无法和北府军集团竞争一样,你以为仅仅是个打仗的问题?” 庾悦不服气地说道:“刘裕重用儒生,不讲玄学,可就是这儒家之道,不也给玄学压制了百年以上?各种儒家的理论都给我们通过清谈的方式压倒批臭,你说我们的理论上,学说上不如刘裕,我怎么可能同意?” 黑袍叹了口气:“庾公啊庾公,你如果是这样的认知,那我必须得说,这世家天下,危矣!刘裕虽然打的是忠孝的大旗,但他从根本上,不仅要反对世家,更会反对皇帝,他要建立的,是一个没有差别,人人平等的天下,要的是最低贱的,连身份名籍都没有的草根之人,也有可能跟他一样,走上掌天下大权的路!这个掌天下大权的人,未必需要是皇帝!” 庾悦这下惊得直接瘫坐到了地上:“这,这怎么可能呢?天下怎么可以一日无君,他这不是乱搞吗?再说他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甚至表达出这样的意思啊?他口口声声就是要当大晋的忠臣,要我们世家,要普通的百姓和将士们忠心为国啊。你这是自己的臆想吧,不可能是刘裕的意思。” 黑袍摇了摇头:“相信我,这个世上最懂刘裕的,现在除了刘穆之,大概就只有我了,我的前任在死前才真正地明白了刘裕的心思,只可惜这已经太晚了。刘裕说的国,是天下人的国,不是司马氏皇帝的国,这个大晋,是要让每个普通人,每个低贱的家伙都能跟你们世家子弟一样,有平等的人格和尊严,有机会也成为掌天下大权的人,而不是世世代代成为你们的家奴与庄客。” “你看看刘裕,打下的地方,都要解放当地的庄客佃户,给他们重新分配土地,如此一来,这些百姓受的恩惠就与世家无关,只与国家有关,他如果是想树立私恩,自己当皇帝,那是另说,但如果他真的如他嘴上说的那样,不传子孙,甚至功成身退,不恋权力,恢复古代的那种禅让贤能的制度,庾公,你觉得这个天下,以后还需要皇帝吗?还需要传子传孙吗?” 庾悦的额头开始冒汗,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黑袍的眼中冷芒闪闪,语速也在加快:“这个世上,不是只有皇权才让人迷恋,不是只有这一世的权力才让人向往,有些人,追求的是比天下大权更有意思的东西,比如我们天道盟,能让慕容垂连皇帝都不想做,那让是有比皇权更好的东西,再比如孔夫子,老子这些古代的先贤大圣,他们虽然没有当过皇帝,国君,但是流芳千古,他们创立的学说,制度,可比任何一个王朝都更持久,你敢说刘裕就不是这样的人?” 庾悦咬着牙,喃喃地说道:“你说的也许有道理,没准刘裕真的是想做点我们无法想象的事情,就象北伐,百年来无人真的是要去做,只有刘裕做到了。他一直说要忠于大晋,要为国家,为百姓,为子孙收复失地,看来还真的不是说说而已,如果他图的是名垂史册,流芳千古,那终结世家,甚至终结皇帝,行霍光,尹尹之事,也不无可能啊。” 黑袍冷笑道:“你终于看明白了这点,对于你们黑手乾坤来说,皇帝一直不过是个幌子,你们从南渡开国起,就是把司马氏的皇帝变成傀儡,无权无兵,只能任由你们摆布,所以在理论学说上,大搞玄学,弄道家修仙这套,搞得自己超然于万物之上,凌驾于人间俗世,本质上,跟历代皇帝说自己是什么天命之子,龙种凤胎,贵不可言,是一个意思。就是说,你们不是凡人,是高尚的人,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或者说,你们是仙,起码是半仙。所以有资格永远统治和管理这些低贱的百姓,这是给他们赐福!” 庾悦的头上已经是汗出如浆,连衣甲也开始大块地濡湿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黑袍:“你对我们太了解了,不错,我们确实是要故作这种姿态,从行事,到风范,甚至到语言上,都要摆出高人一等的样子,我自幼接受教育时就被告知,我和我们家里的佃户庄客不是一类人,把他们看成会说话的牲口就行,虽然不能随便打杀,但可以买卖,训斥,因为他们的土地田产全依赖于我们,他们的妻儿老小要靠我们养活,是我们的管理和恩赐,才让他们能活下去,他们必须要感激我们,然后世世代代为我们耕作,产出,以为回报!” 黑袍哈哈一笑:“可是你现在自己也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骗人的鬼话,你跟那些低贱的农夫,佃户,庄客们一样,不是什么神仙,也是肉体凡胎的人,就象你现在这样,急了,慌了,仍然会出汗,仍然会全身湿透,你的汗,不是什么香水甘液,让人陶醉,仍然和普通农夫耕田种地时流的臭汗一样,没那么好闻。当然,要不是你最近在军中条件不好,没那么多美食,也许你的汗味里,还会多带些海鲜和鱼虾的味道。” 庾悦恨恨地说道:“我看你也不是什么神仙大帝,也不过是个凡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