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药配置好后,朝容便被迫进了避光避风的暗室。
三天之后又三天,一共要换三次药。
拆掉的棉纱坠落在脚前,层层叠叠,像失去生命的蛇蜕。
朝容有些失神,恍然间想起了那晚的慕容归。
雪色与月色交织,他弯弓搭箭,独对群狼,身后是堆成小山的衣物。
那个瞬间的他好陌生,朝容似乎隔着迢迢光阴,看到了朝华眼中的慕容归。
直到回城,她始终没有见到慕容归,就连星纹也一样。
她们都以为他离开了,其实他就在一墙之隔的暗室养伤。
“值得吗?”鹤发童颜葛巾布衣的老者收起针囊,瞟了眼屏风后冒着热气的大木桶,低声感慨道。
慕容归正在泡药浴,闻言睁开眼睛道:“走了?”
老者嘟囔道:“方才那么大动静,车来马去的,真没听到?”
他微笑着靠在桶沿,摇了摇头。
“韩王要是知道,肯定得跳脚。”老者唉声叹气道。
慕容归苦笑道:“只能劳烦您老人家帮忙隐瞒了。”
老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别装糊涂了,怎么可能瞒得住他?他不过是为了避免冲突,这才睁只眼闭只眼,还得卯足了劲为为你打掩护,生怕雍王府发现。可你……”
他说到这里有些不忿,直起身擦了擦手道:“此番出去元气大伤,少说得折寿十年,你对得起他的爱护吗?”
慕容归颇觉汗颜,顿了一下,强笑道:“你是医者,在你心里应当众生平等,我的命难道就比别人金贵?十年寿数换一条命难道不值得?”
“你……你这孩子……”老者无奈地跺了跺脚,拎起针囊道:“你随便造吧,我得上去看药炉了,徒儿们把握不住火候。”
“哎——”慕容归出声道:“等一下,那个解药还有吗?”
老者顿住脚步,警惕道:“你要作甚?”
慕容归犹豫着道:“天牢那边……”
老者听到这话连连摆手,“你连她都没见过,管她的事干嘛?那里边整日不见光,又不用抛头露面,她没这么快发作。”说罢逃也似地窜进了狭窄的楼梯。
他看上去一把年纪了,但精神矍铄,行动敏捷,大冷的天仅着单衣也不见瑟缩之态,的确不愧神医之称。
眼看着线香燃尽,他自行起身穿衣,直到跌进温暖的衾枕间,才惊觉此生有多荒谬可笑。
他们都是曾经的天之骄子,可那又如何?
她国破家亡,孤弱无依,又被兄长出卖,从云端掉进了泥沼。
而他父死兄亡,遭叔父一家背刺,昔日荣光尽失,又落得一身伤病,为他人作嫁衣裳不说,到头来竟成了丧家之犬。
昔日的枕边人换了芯子,他怎么可能一点都觉察不到?但他只能费心维护,她若不坦白,他永远都不会去戳破假象。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经历过多少的变故,都不可能和从前判若两人。
朝华是真正的娇娇女,浑身肌肤细瓷冰玉般完美无瑕,一头青丝像上好的绸缎,声音婉转清越如珠玉,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像是画卷中走出来的。
她的聪明和心计不显山露水,全都隐藏在温柔敦厚的外表下。
只怪他有眼不识泰山,竟真的以为她是家族获罪的落难贵女。
他们相遇在烟雨朦胧的月湖边,她带他游湖逛街,听曲喝茶。
很多年后,他带‘她’来到了日湖,看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他恨‘她’的欺骗和利用,更恨‘她’主动打破了这脆弱的幻象,但所有的恨,都泯灭在那一剑的风华中。
朝华丝毫不会功夫,也全然没有武道天赋。
那纵横的剑气、力道和速度,没有十年功夫使不出来。
可那一剑也断送了他们的后路,再见面就是做了结的时候了。而他好不想这么快面对,也不想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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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虽然没见上,朝容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回来半个月后,脸上那藤蔓般生长的暗红伤疤一点点的淡褪了。
除了白天被光照会有些许刺痛外,基本没有什么不适了。
这天晚上,朝容刚洗漱罢,正揽镜自照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母亲、母亲……”贺廷清脆的声音从院子传了进来。
星纹掀开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小声道:“贺钧书回来了。”
她边说边拿过衣袍匆匆给她穿上,整了整头发道:“快点吧!你回来这么久了还没见过他,上次借钱的事可得提一下。”
朝容闻言失笑,“你比我记得都清楚。”
收拾停当后,星纹打起了帘子,朝容低头走了出去。
“母亲!”一看到她出来,贺廷立刻跑过来牵起她的手,拉她过去坐下。
贺钧书抬头看到她时,明显的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星纹在一边掩口偷笑,不住地使眼色。
朝容想起她上回的玩笑话,面上涌起一阵红晕,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贺钧书猜到和自己刚才的失态有关,忙定下神来道:“看到夫人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