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帘子,里面是简陋的内室,除了桌椅案几长榻别无他物。
屋中用铁栅栏隔成了两半,像是一间小囚室,里面靠窗的长榻上仰卧着一个面容清癯的老人。
栅栏外的高几上点着半根蜡烛,烛光在暗室里氤氲,散发出一丝暖意。
那地板像是棉花做的一般,朝容只觉得晕乎乎的,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进去。
面前这个人是朝华的父皇,如果现在走进来的是朝华,她会是什么感受?
一想到朝华永远回不来了,她的眼眶顿时一热,泪水倏地涌了出来。
长榻上的老人掀开薄被,挣扎着起身,神情激动老泪纵横。
他有些踉跄地迈过来,将手探出了栅栏。
他虽憔悴瘦弱,但身形颀长面容清俊,即便沦为阶下囚,也没有磨蚀掉身为一国之君的气度。
一边的老仆掩面长泣,哽咽着走了出去。
朝容握住了他的双手,然后缓缓跪下。
她想象着自己就是朝华,她忍辱偷生活到了现在,终于见到了幸存的父亲。
然后她又想如果自己与抚养她长大、教她武功的陆定风重逢,那会是什么样子?
一念及此,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想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再回到烈风堂见到父兄了。
他们都知道附近定然有眼线,所以只做久别重逢的伤感和宽慰,不该说的话一概不敢说。
“朕愧对列祖列宗,原本无颜再回故国,可是这副衰朽残躯却由不得自己。”天成帝虽然形容枯槁,但是须发整洁,半旧的衣衫也没有污痕,想来哪怕落魄,仪容方面还是颇为讲究。
朝容隐约猜到他是受制于人,便问道:“皇兄如今安在?”
天成帝面色悲戚无奈,低声道:“只要朕安好,他便可安好。”
朝容明白过来,想必燕人便是以云皎夜威胁他赴任,无论如何,那都是被俘后唯一陪伴在侧的儿子。
“朕听说你已经成亲了……”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婿是何人?”
想必还没有人告诉过他吧,朝容叹了口气,轻声道:“他是望海郡的贺拔商贾,不涉军政。”
天成帝猛地一震,神色忽然变得极为颓丧。
他无力地扶着栅栏席地而坐,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末了却是长长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在安慰。
朝容心里一酸,明白他应是想起了曾探望过他的殷玉尘。
但她觉得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她可以嫁给殷玉尘,毕竟她的命运一直就掌握在别人手中。
“贺拔是叛徒,是背誓者,你嫁入贺拔,此后国人怕是……”他有些失神地喃喃,但还没说完就被朝容打断了,“父皇,这是可汗的旨意。”
听到这句话,天成帝猛地清醒过来,没再继续说下去。
朝容又想起来当日诏书下来,让她与贺钧书成婚时李淑年和姐妹们的激烈反应。
结合现在的天成帝,她隐约感觉到此中或许真的有她所不知道的玄机吧!
按照天成帝的说法,贺拔的确算是背誓者,危难时投靠云桑,却在云桑落败后归附北燕,毫无节气可言。
但作为旁观者,她却有几分理解。
如今望海郡的贺拔残部大都是平民,为了生存转而经商或干苦力,没有军队没有势力,根本无法与兵强马壮的北燕大军相抗衡,如果非要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她不是一个真正的云桑人吧?
“孩子,跟父皇一起回去吧!”他握了握朝华的手,神色哀恳道。
“父皇,紫薇已成废都,回不去了。”朝容摇了摇头,苦笑道。
那不是她的国度,也不是她的都城。
“可以重建的,”天成帝道:“只要朕回去,只要朕临朝,那照夜就会变成伪君,会有无数有识之士投奔我们,或许朕不再是个真正的国君,但你依旧是朕最心爱的女儿。对了,说说你母妃,他们说她去世了,可朕连为她上坟祭拜的机会都没有……”
朝容呼吸一窒,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看到她眼中的犹疑和为难,天成帝叹了口气,语声凄哀道:“你无须瞒着朕,她到底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当初北上途中始终未见人,朕还以为她被辽人救回去了,后来才知道早就有人觊觎她的美色……”
原来他知道俞贵妃后来在燕宫?
她有些惆怅地想,俞贵妃到最后都是怨他的,因为当年朝华南下时失踪令她始终无法释怀。
她一生遇到过三个男人,从年少的恋人到阴错阳差和亲后的丈夫,再到无奈委身的慕容翟。但没有人知道她内心是怎么想的,爱的是谁,恨的又是谁。
“母妃她……身体虚弱,在燕宫郁郁寡欢,我能见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她死于情敌教养的儿子吧?
一想到殷玉尘,她不觉眼睛发酸。
“那你知道她葬在何处吗?朕想带她回去,当年我们发过誓生同衾死同穴……”天成帝有些执拗的问道。
朝容微微一凛,下意识地摇头。
俞贵妃应该和慕容翟葬在一处,北燕怎么可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