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翰继承大统后改元天极,如今已是天极三年。
他上位之初,就以谋刺先汗之罪为名,欲讨伐云桑残部。无奈江南方朝廷鞭长莫及,又有碧灵江的天险可据,北燕只得往金罗江大营增兵,切断水路和陆路的运输线,妄图困死效忠于云桑的游龙堡。
此举是一把双刃剑,虽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游龙堡的势力,却也直接影响了王城的商业贸易地位,由于关卡重重,层层盘剥,以致流失大量客商。
不仅如此,自打慕容归获罪流亡后,永嘉那边的商埠也渐渐失去控制,北燕朝廷能收到的税赋一年比一年少……
而北燕朝廷忽略了最致命的一点——游龙堡临海。就算花费再多兵力和财力,也只能勉强切断陆路和水路,对于东边海域却是无能为力。
于是,在失去了内陆的补给后,游龙堡只得与东海的商船秘密取得联系,从遥远的异国采买必需品,也派兵去开垦荒岛种粮,虽说是度日艰难,却不至于被困死。
三年间倒是有过几次激烈的战事,但双方都损兵折将,不分胜负,最后只得休战,一直处于对峙中。
朝容在经营盛宁坊市时,曾设法援助游龙堡,但她并不是军费的唯一来源,不然这几年义军如何撑得下来?
慕容翰登基之后她处处小心,即使忍辱负重终于得到了在盛平重开坊市的谕令,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好在这几年也没人主动找过她。
如今游龙堡却找上了她,显然事态严重,到了危急关头吧!
正值午后,书房里静悄悄的。
朝容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算盘,手指噼里啪啦的拨动着,然后拿起一边的笔在册子上记录。
安澜静静站在一旁牵袖研墨。
朝容算了一通,将算盘推开,把毛笔搁在笔架上,望着账面上最后统计出的数目,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这几个月没有白忙活,应该可以应应急了。”
安澜碰过铜盆,侍候她洗了手,递上汗巾,叹了口气,轻声道:“可惜那些东夷诸国只认黄金,每次兑换下来,都要被剥一层皮。”
“也不尽然啊,”朝容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道:“还有珠宝和丝绸、香料、药材,可惜盛平只有药材。那些海商都是亡命之徒,暴利自不必说,只要能遵守承诺就已经难能可贵了。再说了,那也不是长久之计。”
“如果燕国不撤兵,继续围困的话,总有一天游龙堡也会失陷的。”安澜忧心忡忡道。
朝容翻出一本账册,拍了拍道:“朝廷的商税连年增加,显然已经很难背负庞大的军费开支了。”她沉吟了一下,缓缓道:“平民不事农桑,贵族骄奢淫逸,抢掠来的财富再多,总有一天会挥霍一空的。到那时候,靠什么生活?靠他们奴役的云桑人和贺拔人养活吗?”
安澜倒是一愣,怔怔道:“公主目光长远,非我等所能及。”
朝容摆手道:“你莫要恭维我,还有一定要改口,免得外人起疑。”
“是,夫人。”安澜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道。
“您见过打仗吗?”她忽然问道。
朝容摇头道:“我只见过战争后的荒原,还没有到过真正的战场。”
但是她知道,从如今的形势来看,燕云之战在所难免。北燕朝廷内忧外患,终于还是到了爆发的时候了吧?
“我虽不懂兵法,但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所以我们得想办法筹集更多的军费,对了,”她神色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压低声音道:“朝廷那边就没有表态吗?或者擎天堡?”
“朝廷自身难保,哪里还管附属城邦的死活?擎天堡拒守溱江,有天险可凭,又掌控着通往江南的运河,自是富庶,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早些年的战乱让江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大片城镇村庄荒芜废弃,北燕铁骑所过之处了无生机,纵使擎天堡有心相助,这运粮队怕是根本无法到达游龙堡。”安澜道。
因为日间与安澜商谈之事没有着落,以至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依旧难以入眠。
恍惚间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去,看到芳信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掀起珠帘小声道:“夫人,主人来了。”
朝容坐起身批了件衣服,抬手理了理鬓发道:“请他进来吧!”
自打那次她生病后,贺钧书每晚睡前都要过来瞧一瞧,等她入睡时才回去歇息。
朝容原本过意不去,可是日子久了慢慢就习惯了,也开始期待每晚入睡前有人陪着说几句话。
如今已是仲夏,好在北方原本就酷寒,因此到了夏天暑气也不是很重。
但贺钧书想来惧热,所以虽然穿着单衣,手中却还拿了把折扇。
芳信恭恭敬敬的挑起珠帘,他弯身走了进来,“今日可有什么烦心事?”
朝容苦笑了一下,吩咐芳信去拿冰镇的梅子汤,将薄被拉到齐胸高,坐直了身体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每日都一样。”
“此话当真?”他缓缓展开手中的扇子,眼神在她脸上流连了一番,“明明是一副忧心的样子。”
朝容抬手捏了捏脸颊,尽量将愁容抚平,“我忧心的是朝廷何时肯撤兵,这都几年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