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容再次见到程曦,只觉恍如隔世。
他并无多少改变,依旧身材魁梧,龙行虎步,就连面容也和昔日一般亲切熟稔。
她终是没忍住,唤了声舅舅。
“孩子,你刚才叫我什么?”走在前面的程曦猛地顿住,回过头震惊地望着她。
朝容手脚微颤,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程曦一把握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大步进了中堂,挥退侍卫和婢女,转身扶她落座,敛衣蹲下来安抚道:“俞家已经今非昔比,而且处境也颇艰难。好孩子,你别难过,这门亲不认也罢!”
朝容眼中噙着泪,温顺地点头。
“对了,殿下那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他面带忧色,关切地问道。
朝容心里堵得慌,根本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程曦这才放下心来,轻轻舒了口气,拍抚着她的肩,叹道:“没想到盛宁一别,我们竟还能再见。孩子,你此番回来,可是为了探望阿容?”
当他念到阿容这两个字时,朝容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
程曦被她此举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安抚着,“乖孩子,别哭,别哭,有什么话慢慢说,你就跟阿容一样,以后也唤我舅舅吧!”
她一点点止住哭泣,从他怀里抬起头,抽抽噎噎道:“舅舅,我就是……我就是阿容啊!”
程曦如遭雷击,霎时愣在原地。
他忽然起身后退了一步,骇然道:“你说什么?你是阿容?那、那……”
朝容扶着案几站起身,慢慢走过去,仰头望着他,泪眼婆娑道:“我才是真正的阿容,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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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般刻骨铭心的经历,数年的疲于奔命,担惊受怕、彷徨苦痛,却只消弭在盏茶功夫里。
程曦听完半天缓不过神来,毕竟这件事对他而言太过匪夷所思。
哪怕他心里不愿承认,却也明白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如果当年不是私心作祟,非要告诉她身世,如今她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沉默半晌,心里满是愧悔和悲哀。
“这么说来,当日……我在盛宁城见到的,也是阿容你?”他唏嘘不已,走上前用手背触了触她的面颊,只觉光滑如玉,早没有了可怖的疤痕。
朝容一把握住他宽厚的手掌,哽咽着点头道:“是、是的,我没想到……没想到舅舅竟然能去北燕……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你们上一辈人的恩怨。”
“那你这些年……就从来没回来过?陆家……陆家你真就舍得下?”程曦抽回手,有些激动得握着她的双肩。
“孙定……孙定知道我在那里,他偶尔会去看我……他说家里一切都好,我……我自然放心……”朝容哽咽着道。
程曦陡然变色,背过身握着双拳恨声道:“这个畜生,简直罪该万死……”
“舅舅,他只是听命于我。不要怪他。”朝容哀求道。
“唉,”程曦长叹了一声,摇头道:“都怪我,当初我不该告诉你……如今想想,真是万分后悔。”
“舅舅,您别自责,那件事我应该知道的。”朝容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将来会越来越好,否则我也不敢和您相认。”
程曦这才想起来问正事,忙拉她坐下,语重心长道:“殿下可知道你与陆家的关系?”
朝容摇头道:“我从未告诉过她。”说到这里,她有些动摇。方才作别前,顾若云的反应实在耐人寻味。
“这就好,”程曦松了口气道:“她心思诡谲,阴晴不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对了,你还没告诉过我,你是怎么回来的?”
“此事说来话长,舅舅,待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道于您听。我这次有要事在身,很快就要走了。”朝容道。
“走?你要去哪里?”程曦愕然道。
“您别忘了,我如今的身份可是朝华,我要去做她该做的事。”她凄然笑道。
“她该做的事?”程曦疑惑的问道:“什么事?”
“报仇,”朝容脸上的神色变得肃杀凝重:“复国!”
程曦这才发现她一身缟素,心下一震,隐约明白了什么,霎时便红了眼眶,“你见到她了?”
朝容起先微怔,见他神色异常,才明白他口中说的是谁。
真是个痴人,和顾若云一样。
“她在北燕护我良久,我却未能守住她,让她惨死异乡,不得善终……这世间没有她的公道,云桑没有,北燕没有,大辽也不会有……”朝容想起俞贵妃,语声哽咽道。
“她究竟因何而亡?”程曦虎目含泪,紧紧握住她的手臂,颤声问道。
“当年您去盛宁,没有相见吗?”朝容反问道。
“我曾派人找过,但一无所获。”程曦神色惨然,垂头道,“我知她身陷后宫,可我到底是个外族人,哪有能力探究北燕内闱之事?”
朝容沉吟良久,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自己所知真相,而是按照之前想好的那样,将一切归于后宫争斗。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虽然同在盛宁,可我与她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她心里突又泛起刻骨的酸楚和悲怆,在俞贵妃心里只有朝华一个女儿,自己什么都不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