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众人来到了沉沙河支流旁的小镇。
劫生虽然是跟着朝容过来的,却对她有种本能的提防和恐惧,大约曾被音书医治过,所以他对音书更为亲近。
音书也毫不吝惜医者的仁善和慈悲,她去集市上采买了布匹,找人为劫生缝制衣物鞋袜,又加了许多银钱,让厨房帮她熬制药汤给他沐浴。
挑水的伙计累到脚酸,疑惑道:“您怎么不让那大兄弟自己去河里洗?”
音书解释道:“正常人自然可以去河里洗,但他身上伤患太多,需要泡药浴,否则病情会更严重。”
伙计咋舌道:“这大家伙真是人生父母养的吗?那模样着实有些吓人。”
音书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伙计连忙讪笑着闭嘴。
倒了三大缸黑水,又泡了两大缸药汤,劫生还是辩不出个人样,他的头发如浓密的枯草,早就打结黏连,根本无法疏散,音书找来剪刀想帮他剪掉,他却变戏法般摊开宽大的掌心,亮出了一柄折叠起来的小剃刀。
音书讶异道:“你居然还有这种小玩意?”接过来掰开,发现刀刃雪亮,像是新磨的,而且很锋利,她帮他把乱发剃成了寸许成,见洗净的发根是灰白色,不禁问道:“你多大年纪了?”
他茫然地摇头,眼眸在日光下显出忧郁的灰绿色。
“头发白成这样,怕是有五六十了。”音书感慨道。
朝容回来时,正好看到芳信和安澜生了堆火,问道:“你们若嫌冷,为何不进屋去?里边有火盆,总好过在这里烤篝火。”
芳信忍俊不禁道:“夫人说笑了,我们是在帮小姐处理劫生的衣物,她说必须得烧干净。”
朝容好奇道:“他打理过后是什么样?”
安澜苦笑道:“没了须发遮挡,更吓人了,头脸肿得像裂开的石头,我们小姐简直是活菩萨,一般女子哪敢靠近?”
朝容深以为然,点头道:“她的确胆识过人。”
她转去厢房看音书,刚走到廊下就被她拉了进去。
音书示意她噤声,悄悄掀开帘子将她带了进去。
榻前的地板上并排铺着两张草席,席上横卧着一条彪形大汉,壮硕如山。
他此刻呼吸匀称,睡得正沉,只穿着条肥大的裤子,裤腿卷到了膝上。
除了头脸,赤着的肌肤都是青紫色,而且遍布伤痕,最骇人的是心口,那里有两道纵横交错的长疤,约莫尺许长,像是曾经被剖开了胸膛,缝合的痕迹如扭曲的蜈蚣,简直触目惊心。
朝容倒吸了口凉气,又见他身上的肌肉像遒劲的老树,怎么看都不像是人该有的样子,不觉心头发虚,连忙拉着音书逃了出去。
“真奇怪,”音书嘀咕道:“这世上果真有妙手回春的奇绝医术。他的手筋和脚筋都曾被剃断,却又被接好了。你知道他为何不会说话吗?”
朝容猜测道:“嗓子被毒哑了?”
音书摇头道:“声带没有问题,是舌头被割了一截。”
朝容打了个寒噤,高悬着一颗心问道:“多久了?”
音书沉吟道:“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朝容的心这才缓缓放回了腔子,他是年初才去的烈风堂,如此看来应该不是陆家所为。在她的心目中,陆家代表的是侠肝义胆,绝不可能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我怀疑……”音书轻轻拍了胸膛,小声道:“他这里跳动的,并不是一颗人的心脏。”
朝容悚然一惊,目瞪口呆道:“什么意思?他不是人?”
音书皱眉道:“我也不敢确定,要是能见到老神医就好了。”
她又指了指眼睛,低声道:“这里应该也不是原本的,有换过的痕迹。还有,他的筋骨也不同于常人,我怀疑他是某个组织专门训练出来的异人。”
这么说的话,劫生应该不是他的本名,而是朝华为他起的。
他为何会出现在上京城外?遇到朝华的时候,他流浪了多久?也是这般样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