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
顾雪臣与甘棠自正厅出来时,暮色笼着看似光鲜的深宅大院,显得暮气沉沉。
甘棠觑了一眼顾雪臣,只见他紧抿着唇。
方才用饭时他也是这副模样,丝毫不见昨日在饭桌上的自在。
想必今日华阳县主给他“立规矩”了。
直至回到院中,他都不曾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坐在园中石桌呆坐。
渐渐地,月亮升至夜空,银白的月光洒满院子,似雪一般。
园子里花草扶疏,蚊虫也多。
甘棠怕自己的身子被蚊虫叮咬,拿了蚊烟上前,“大人怎不回屋坐着?”
顾雪臣像是才回过神来似,拿着一对漂亮多情的狐狸眼盯着她瞧。
甘棠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用手指拢了一下并不存在的鬓发,“大人盯着我做什么?”
他缓缓道:“我今日一早去给母亲请安。我去得特别早。”
甘棠问:“然后呢?”
“我在外头一直站到日头起来,足足站了半个时辰,母亲才叫我进去。我腿麻得厉害,见两位嫂嫂坐着,便也想坐下,谁知母亲却瞪着我。我不懂她为何要瞪我,轻云小声提醒我,她说,小姐,你怎么坐下来了。”
眼眶微微泛酸的甘棠垂下眼睫不作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哑声道:“其实平日里二嫂嫂也不坐着,她最近有孕才如此。母亲她,她也不是回回都叫我站着。”
顾雪臣不置可否,“后来我从正院出来,被二嫂嫂拦住了。她说我傲慢无礼,可我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很不高兴地回了院子,想要像你平常一样煮一盏香苏汤。可不知怎的煮出来又苦又涩。连续煮了好几碗,才勉强煮出一碗好的来。”
“原来要费这样多的心思在里头才煮好一碗香苏汤。”他抚摸着那双属于她的雪白柔荑上的水泡。
也不知这双手烫了多少泡,才煮得出那样一碗好的香苏汤。
“我第一次煮也这样,也不一定非要自己煮,我其实偶尔也偷懒的。”
“我守着那盏香苏汤等你回来用早饭,可等了一早上,早饭热了三四遍你都没回来,那盏好容易煮好的香苏汤也倒了。我煮了一早上,你连看都未看一眼。我想同你说说早上的事情,你听都未听,急匆匆走了。”
“我在家里等了你一下午,可你都不回来。晚饭时,她们都不理我。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可你一回来,她们立刻就变脸了。”
甘棠见他眼尾洇出一抹薄红,习惯性安慰他,“其实她们待你是真心好,她们只是不喜欢我——”
“甘棠宝,”他打断她,“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她愣愣望着他。
“这样的日子我只过了一日便度日如年,”顾雪臣对上她茫然的眼神,“你这个人是怎么做到每日过着这样的日子?”
他总以为自己是一个好夫君,哪怕自己的妻子成婚三载无所出,也从未动过纳妾的念头,更不像别家的男子那般纵情声色。每个月的俸禄自己只留下一贯钱,其余的全部供她挥霍。
他从不曾说过她半个字。
他父母恩爱,他自小耳濡目染,觉得两人成了婚就要过一辈子。
他十分不理解,他待她那样好,她为何要铁了心要和离。
她怎能如此任性就讲“和离”二字轻易说出口?
她怎能如此轻易说厌弃他?
这只小狐狸简直坏透了!
直到他以她的身份回家过了一日。
那是他的母亲,他的家人,他都尚且难以忍受,她一个同她们毫无关系的人,是如何忍了这三年的?
而且即便是过着这样的日子,每当瞧见他不高兴时,还费劲心思来哄他高兴。
就连方才,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甘棠嘴巴张了张,连忙抬起眼睛去看天上的月亮,哑着嗓子道:“就那样过呀。”
顾雪臣接着道:“从前我总觉得你这个人市侩又精明,事事不肯吃亏。到如今我才发现,你这个人着实傻得很,唯一聪明了一回,就是同我和离。”
他原还想着哄着她莫要和离,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脸,叫她留在自己的家里。
“你嫁进来时有一半嫁妆充入公中,填补了我二哥哥造成的空缺,我会禀明母亲,将嫁妆归还予你。”
从来不会跟钱过不去的甘棠沉默片刻,应了一声“好”,起身就走。才走到石阶处,突然被他一把拉住。
“小狐狸,”
他仰头望着她。
不知怎的就想起那年春天她嫁给他,尚不足十六岁。性子活泼大方,见人爱笑,一对漂亮的眼睛总弯着,漆黑的瞳仁亮晶晶的,说话声音也好听。
她说:“官人,你一定要待我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