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沉沉地扫进车窗,拂开车厢一片沉寂。天空飘起毛毛雨。谢枕看着扑在车灯上的雨丝,忽而有些烦躁,换了个姿势坐着,吩咐司机改道。
“梁叔,去城南。”
梁邱点头,慢慢打方向盘。
城南依山绕水,环境极好。那地方多是些富家子弟消遣娱乐的场所,这会儿更是灯火通明,照如白昼。
一路上碰见不少熟面的,见着了都过来叫人,谢枕也笑着应声。
“李壑今儿个在吧?”这话等于没话找话。
果然,那人隐隐低头一笑,回了回头,说在里头呢。
谢枕觉得那笑里头有点意思。
这烟柳之地是整日里在酒瓶里泡着的,走廊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酒味。还没见着人谢枕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嚷嚷声,走到那走廊尽头,他才停住了脚步,抱着双臂斜倚在墙上看着。
一个女人站在那包厢门口,头发凌乱衣冠不整,老远就能闻见浑身上下一股酒味。
地上一片狼藉,旁边站着几个安保模样的人,虚虚拦着。看来这事儿已经闹过一阵了。
李壑倒是安稳地坐在沙发上,微微拧着眉毛,领口微敞。
那女人突然大声地叫李壑的名字,嘴里喊要他还她公道。
谢枕看到这儿,忽地低头一笑,来这地方,哪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这个点儿正是歌舞升平的时候,旁边不少人经过纷纷侧目,待到看清那包厢里的陈设,也都闪躲着低头,匆匆错身。
谢枕倚着门框看了一会儿,乐了,这才扬声道:“李少,你这又是哪门子的风流债?”
这语气,要有多浑就有多浑。
包厢里的男人听到这声儿抬眼,迎上谢枕一贯散漫的眼神,笑着起身:“谢少。”
门外那女人又叫叫嚷嚷喊了几声,渐渐地没了声音,走廊里安静了下来。
这会儿包厢里只剩下他俩。
李壑笑着:“今儿不是你家老爷子大寿,怎么这么快就散场了?”
谢枕坐在角落的沙发里,身后是厚厚的玻璃墙,墙外是重重叠叠的芭蕉叶子。他咬着烟,只是笑说:“不来怎么看你这出好戏。”
李壑笑骂一声:“你就可劲儿编排我吧。”
谢枕笑了笑,一时没说话。两个人十几岁认识,李壑知道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也不多说。
烟雾慢慢散开,李壑朦朦胧胧地看着男人的眉眼,压了压声儿才说:“这一趟,又是鸿门宴吧?”
谢老爷子这几年身体是江河日下,一年不如一年,那谢海林虽然面上唤老爷子一句父亲,但是终归没有血缘关系。
李壑偏了偏目光,落到面前的人身上。
这些年谢枕杯酒里游戏人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庄谐杂作,越发使人摸不清他的路数,倒也扑腾出来不少水花。旁人不知道罢了,李壑自十几岁认识谢枕,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看起起来做事松松散散漫不经心的公子爷,锋芒不露痕迹,剑戟森森不可捉摸。
谢枕迎着那目光,突然嗤笑了一声,食指半垂着点了点烟灰,抬眼又是那假正经的笑:“你觉着是,那就是。”
他算是听明白了,这位是压根没把那老爷子当回事儿。
李壑原本好好抽着烟,听了这话笑得慢慢咳了起来,半晌坐直了身子,仔细地看向对面懒懒散散坐着的人。
他第一次见到谢枕,也是在砚园的花园里。家里的大人忙着堆笑说好话,酒杯起起落落,他看得无聊,趁机跑了出来。
地方陌生,他只能随心兜兜转转,一抬眼就看见池旁站了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
那会儿砚园里还没有那高高低低的玉兰,谢枕就那么低着头,冷冷清清地站在那儿拨弄池中的鱼。
听到声儿,懒懒抬头看过来。
那眼神看得李壑慢慢站直了身子。
后来再见谢枕就是在那觥筹交错笑意浮沉的风月场上,谢枕坐在那委实的风月里,虐浪笑傲,逢场作戏,笑得散漫,但只是单单歪斜地坐在那里,身上便有一股不敢让人轻易怠慢的气度。
“想什么呢。”李壑抬眼,看到谢枕那眼神。
李壑回过神,淡淡定定地笑着打马虎眼:“姑娘。”
谢枕听着,低头咸淡地笑了一下。
“ 傅家那小幺今天没来? ”谢枕抬了下眉毛。
傅茧算是打小跟他俩一块长大的,上头有两个哥哥,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骨子里是个挺离经叛道的姑娘。
李壑:“别提了,为了个情郎,跟家里闹翻了。这会儿又去那什么大学的文学院排戏去了。”
谢枕听着笑了笑,低头抽烟。
傅茧跟那男人的事儿之前他倒有所耳闻,但是没想到竟然闹到这个份儿上。
“勇气可嘉。”
谢枕最后是这么说的。
一时两个人都没说话,静静地坐了一会,有人敲了敲门把李壑叫走了。
包厢里安静下来,谢枕一个人倚在沙发上,等着身上那股烦躁劲儿慢慢过去。
落地窗外树影婆娑,宽大的芭蕉叶随风泛着。这间包厢居高临下,坐在窗前恰好能看到斜下方包厢里的景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