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这一位。”
风是半夜间起的,那会儿宿舍亮着台灯,明珏坐在窗前看书。
她就这么突然想起这句话来。
那时风摩擦着窗户,明珏手下翻过一页书,缓缓抬头望过去,窗外涌起一股绿浪,她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想起谢枕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的目光就那么漫不经心地对上你的眼睛,带着些拨弄,又深沉地不可捉摸。
她忽然站起身来,抬手掩上了窗户。
那年雨季如约而至,平宁大部分时间细雨绵绵,植物茂盛,雨膏烟腻。
那话剧早已搬上舞台,剧本演员道具皆已敲定,一却都已四亭八当。作为一个小编剧,明珏自然不必再去插手。这几天她忙着做课题研究,天天泡在图书馆忙得四脚朝天。
那天明珏在书店里头呆了一下午,回来时天都黑了。
张芙踢着拖鞋问她:“你不无聊么?”
明珏歪头还真那么认真想了一下,笑了:“有柏拉图伏尔泰毛姆奥斯丁汪曾祺作陪谁还会无聊啊。”
她说了一连串的人名,张芙听得直皱眉头。半晌轻轻笑着歪头把喜糖填进嘴里。
这天傍晚下了一点小雨。
明珏从图书馆里出来,手插在衣袋里低头走着,身后人来人往的都是行人,旁边有人放音乐,那声音隔着水汽朦朦胧胧传过来。
明珏抬了抬头,视线模糊在颤动的树影之中。
小路旁边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
她那个时候想什么呢?好像只是走到哪里突然愣了一下神,耳旁的风就这样慢慢刮起来。
此时,谢枕随意往沙发里一坐,翘着二郎腿,懒懒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会场上觥筹交错,酒杯起起落落。
谢枕坐在暗处,灯光流转,一时间脸上明明灭灭。
“谢少肯否赏脸喝一杯?”这欠揍的声儿一听就知道是谁。
傅茧端着酒杯,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一股浓浓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谢枕皱着眉看向她。
傅茧微微抬着脖子把酒杯放到嘴边,火红的吊带裙勾勒着姣好的身材曲线,脖子上戴的是一条闪闪的碎钻项链。
她挑衅似地看过来。
她天生一副浓眉大眼高鼻深目的长相,这会儿单单描个眉毛就显得浓妆淡抹,明艳得像娇艳欲滴的玫瑰。
谢枕:“现在那些白衫教授,都喜欢你这样的么?”
傅家小幺为了个大学教授和傅家闹得挺僵,这事在这圈子里几乎人尽皆知。谢枕之前见过那教授,戴着个金边眼镜,白衬衫,清癯冷练。
一看就是硬心肠的人。
傅茧坐直身子,也不恼火:“什么男人不喜欢我这样的?”
点烟的动作一顿,谢枕忽而笑了,那个小小的发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那会儿会场上不知有谁说笑,酒杯碰撞在空中碰撞,花捧落在深色地毯上发出闷响,灯光迷离闪烁,风光流转。
谢枕就那么想起那个身影,他那时只觉得那女孩干净清明,仰着头跟你说话时又有一股敞亮劲儿在里头。那个时候的谢枕习惯了逢场作戏,绝不会料到就他频繁地想起那双眼睛开始,越陷越深。
谢枕抬眼望过去时,内心很静,耳旁仿佛是深夜里潺潺的雨声。
静了一会儿,谢枕再开口,声音里多了些慵懒。
“接平宁大学的话剧,也是为这个?”
傅茧放下酒杯,一时没接话。别着眼伸了伸手,问谢枕要烟。
谢枕此时咬着烟,烟雾缭绕,眯着眼睛看她。
最后还是把烟递过去。
“女孩子学这个不好。”
傅茧伸手拿过来,低头咬上,红唇黑发,这会儿火光笼在脸上,更显妖娆。傅茧把火机扔到桌子上,细细的手指夹着烟递到嘴边猛吸一口。
动作倒挺熟练。
她转过头来,灯光下那眼神格外坦然。
“我就是不甘心。”这话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谢枕不接话,低头笑了笑。
傅茧看着他嘴边衔着随意松散的笑,深深呼出一口气才开口:“你不懂。”
谢枕颔首,笑:“您说的是。”
他看着她微恼的样儿,哄似的深深点头。
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傅茧这话里头那层深沉的意味。这几年他身边跟过不少女人,不过都是酒桌上的逢场作戏,嬉笑怒骂虚与委蛇。
抬手递烟的那一刻,他眼前又浮现起了那双眼睛。
敬原的电话是傍晚那会儿打来的。
那时明珏正在上课,青白色的窗帘拉起来,外面恰好飞过灰鸟。孟醒站在讲课上,身形微偻,他微微直起身子,目光柔和。
他讲《庄子》里尾生抱柱至死方休,讲到最后台下有人隐隐发笑。
孟醒不恼,让那学生站起来。台下应声站起来一个男生,义正言辞地讲那是迂腐。
明珏低头笑了。
电话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上课前她把手机调到了静音夹在随身携带的书本里,这会她把书抱在怀里,手机贴着衣服微微震动。
明珏看了一眼,按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