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初夏结果,色黄味酸。
南京。
天刚刚挨黑。楼下房东小姐正好在跳舞。佘粤站在第二层楼阁上,托着脸往下看着。
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身白裙子,柔软的腰肢,转身的时候真像翩翩起舞的蝴蝶。
楼下一层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然后就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笑着喊香妃。
佘粤心想谁这么灵,竟和她想一处去了。往下探了探头,和小女芽的眼光在半空中交汇,她好像个小精灵,整天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笑起来眼里像洒了把碎星星。
房东小姐停了舞步,回过头朝佘粤微微一笑,目光顺势往下,瞪了小女芽一眼。后者不在乎地嬉皮笑脸。
房东小姐姓谭,小囡总是谭姐姐谭姐姐的叫她。谭小姐弯下腰拉伸一套做完,然后走到廊檐下抬头唤她,新做了方糕,下来吃。
佘粤承情,笑着下了楼。
院子里的猫猫狗狗慵懒地扑着,午后的太阳照的她们昏昏的。谭小姐还穿着那件乳白色的连衣裙,低着头的侧脸恬静极了。
佘粤来到她身旁,洗了手,绕过流理台过来,“谭小姐,我该怎么帮你?”
“谭庄。叫我谭庄就好。”女人抬头笑笑,佘粤注意到她脸颊上一对小小的梨涡。
房子是宋拂安排的,房契自然到不了佘粤这里,所以她也该不知道佘粤的名字。
“佘粤。”
谭庄闻言又抬了抬头,看着对面坐在椅子上的她,说:“是我想的那个姓么。”然后一顿。
两个女人颇有默契地一笑,佘粤适时接上,“那大概是了。”
谭庄该是佘粤很青睐的那种同性,大方知性,优雅又带着点神秘。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什么也不做就很赏心悦目。
这古式的江南建筑,构造还是传统的,颇有些雕梁画栋的味道,气质是很沉静的,像陈年的老酒。里头用的还是老式电灯,人在屋里,有种晨昏不分的错觉。
佘粤的目光被墙上一幅字黏住了。
写的是“云在青天水在瓶 ”〔1〕,大气磅礴的字。
“我阿婆写的。”
“很漂亮的字。”佘粤很认真的说。
谭庄递过来一块小巧的方糕,说:“旧时候做文字工作的。”
佘粤来了兴趣,眼睛一亮。
“编辑还是作家?”
谭庄笑了,“写写文章。”
“那就是作家喽,很酷嘛。”
谭庄被她感染,有些感慨似的,“战火纷飞的年代,讨生活罢了。”
“那也各凭本事呀。”
佘粤咬了一口方糕,不过分的甜,丝丝扣扣地化在嘴里,熨帖。
“好吃。”她举了举手里的糕点示意。
“也是她教做的。”
佘粤反应了一秒才明白这个“她”是指她的阿婆。
“你阿婆信佛?”佘粤瞧着那字迹说。
谭庄暗下里一惊,就听见女人说,你别见怪,只是这句话很“佛”嘛。
她紧接着就解释了,眼珠都没朝旁边错一错。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瞒着房东小姐做背调,内容还深入到人家祖母的信仰。
比起这些,谭庄实则更加惊叹她如发般的心细。她知道旁人心思哪里转折哪里疑窦,而且,分毫不差。
明明年纪不大。
更且,她还推翻了房东小姐这么多年看人总结出的规律:花瓶除了配花没什么内涵。
这佘小姐,更像古董。
“那个年代的人,要活下去都少不了信仰,即使本没有罢。”谭庄难得这么坦诚,这个人还是在剖白她故去的祖母。
院子里传来一些响动,佘粤放下手里的吃食忙过去看。一只猫咪从枇杷树上轻轻跃了下来,树叶子动了动,再无其他。
佘粤看着静谧的院子里没发现什么缘故。
谭庄在屋内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佘粤朝身后摆了摆手。
“偷腥的猫咪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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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像画师一笔一笔雕出来的,带着金属质感,掷地也有声般,却独独捧了一簇簇棕黄色细果子出来,青天白日里和五月阳光挑逗着。佘粤偏眼看过去,隔了窗子,偏偏格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风一动,窗子掀开了半扇。
日头一日比一日盛,佘粤穿的越来越单薄,此刻风一吹,小臂倒有些凉飕飕的。她三两步迈过去,抬手一瞬却被身后那声音定住了身子。
“改日使人摘给你尝尝。”
身形也只是顿了一瞬便识清了来人,她突然反骨,伸手把风敞开的半扇窗户撑开了,窗扇往外一去,不想却碰响了窗外一树枇杷。
似乎是树上还停了小雀儿,这一碰,呼呼簌簌闹着飞别处去了。
佘粤撑着窗棂趁势往外抻了抻,一枝墨绿托着嫩黄欹侧着探进窗来。
佘粤这才扭过头,那人此刻就站在她身后,板板正正地穿了一身黑色中山装,古铜色的雕花圆扣子一颗不落的扣着,弧形领露出一点白边,衬的他清俊非常。
无声无息地,也不知道何时来的,又看了她多久。
这人古怪,只是倚着门框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