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舟站在正堂的门前,目送六道众悄无声息地走出顾府的大门,他们扛着赵季的麻袋,即使数分钟前他还洋洋得意地把酒泼在顾远舟的脸上,现在也已经僵直了。
顾远舟感觉反胃感又一阵阵涌了上来。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见惯死人了也习惯杀人了,可即使赵季再怎么该死,顾远舟的手上也永远留下了他的血,和之前不计其数的性命一起,在子时化作没有性命的孤魂野鬼,伸出无数双手把曾经的六道堂堂主拉入阿鼻地狱的最深处。
他转过头去,看见元禄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顾远舟不自觉地笑笑,摸摸元禄的头:“长大了?”
“我哪有顾堂主的半分神通!”元禄酸溜溜地说,“不过是有人早就笃信你没死罢了。”
谁?顾远舟心中一惊。他刚回安都不久,就算在赵季那里泄露了行踪,也不见得有人能匆匆赶过来通风报信。钱昭在宫里,于十三在狱里……是谁?元禄又为什么会轻易地相信他呢?
元禄却冲着门口招手:“萧大哥!”
顾远舟心里一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雪白的身影已经冲到了他的跟前。有一双手捉住他的头前后晃了晃,若不是半分内力没用,恐怕顾远舟已经暴起出拳了。
顾远舟看见的还是那双眼睛:又深、又黑、又大、又亮。
萧十一郎喜道:“原来你没死?”
元禄奇道:“萧大哥,不正是你告诉我的吗?”
顾远舟感觉自己是哭也不得,笑也不得。他用手点点元禄的头:“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元禄道:“可巧,在你的葬礼上认识的。萧大哥心善,看我太悲伤,经常过来陪我说话,他知道好多江湖的故事呢!”
顾远舟把萧十一郎的手拍下去,冷笑道:“萧大侠蹭走了我一个替你付账的酒伴不成,还想着再培养一个?”
元禄嘻嘻笑着:“我为顾堂主的死哭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若是有人告诉我他还活着,我怎能不信?”
萧十一郎道:“对不起啊元禄,我之前是骗你的,我也是刚知道顾堂主没死。”
顾远舟诚恳道:“对不起,我也是没法子。你知道的,自打章崧开始扶植赵季,我就不想玩了。只是这个身份实在太打眼,不这么假死一回,不把你也骗倒了,那些盯着我的眼睛,怎么可能放我归隐山林?”
元禄不自觉地红了眼睛:“我不管,我打小就是你的跟屁虫,你活着,去哪都得带着我;你死了,我也得给你看坟!”
顾远舟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萧十一郎像一条泥鳅一样溜进了门里,还不忘关好了好几重门,他腰上别着的酒壶发出满溢的响声。
顾远舟看着他主人状的娴熟,向元禄问:“你不会这段时间都让他住在这里吧?”
元禄眨巴眨巴眼睛:“我不知道啊,我们聊天,聊着聊着我就睡着了。”
纵使元禄不是杨盈那样的女儿家,萧十一郎也不真是什么采花大盗,顾远舟还是生出了一种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愤懑感:“萧十一郎——”
大堂里,萧十一郎把食指竖在唇边。
他的四周空气开始细微地流动,映出的景象扭曲变形。
萧十一郎走到正堂中央。被赵季踢倒的一堆牌位里,只有刚刚被顾远舟扶起来的老堂主的牌位立着,萧十一郎要走到棺材面前,顺手把顾远舟的牌位也立起来了。两个牌位上,相同的“六道堂”六个大字被反射出描金的光芒,在不断闪烁、扭曲的蜡烛微光中,像是某种神秘的□□仪式。
萧十一郎打开了棺材的盖子。
任如意眨了眨眼。
她现在半分内力也没有,伤口还在微微作痛。在她的计划中,棺材多半是被突然劈开的,她需要忍着痛装作柔弱无骨的舞姬任人磋磨。或者更不幸的是,棺材外的人直接把棺材埋到了土里,让她像埋下的种子一样艰难地探出初春的土壤。
可是棺材的盖子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任如意瞪大的眼睛突然暴露在晃眼的灯光下,她拿不准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得发出一声柔弱舞姬的嘤咛,双眼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突然有一双手覆了过来,替她遮挡了大部分的刺眼光芒。
掌风稳健、手指粗糙,伴着淡淡的酒香。
任如意很快推断出来,面前这一位是个嗜酒的习武人士,对她露出没由头的关心与温和——为什么?他是这栋宅子的主人吗?现在大堂里只有他一个人吗?
任如意看不见周围的事物,顾远舟和元禄站着等待萧十一郎的下一步动作。
于是谁也没看见萧十一郎脸上的神情。
这种神情是常在萧十一郎脸上出现的;不过是在三年之前的日子里。当他看到风四娘哄骗杨开泰心甘情愿地交出一沓又一沓的银票的时候,当他驾着“借”来的马匹奔驰在湿热的夏日竹林里的时候,当他头一次拔出割鹿刀的时候,他的脸上总会现出这种神情。
这种神情很简单,不过是单纯的快乐罢了。
瞬息之间,萧十一郎的脸上恢复了淡淡的神色,还带着微醺的酒意。
萧十一郎道:“能站起来吗?”
低低的啜泣声响起来了,任如意顺从地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