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觉得,魔君是有些大病在身上的。
扬州向来富庶繁华,王氏为了讨好魔君,是真下了大价钱,新建的帝宫以前所未有的恢弘规格依山而建,琼台高啄,金碧流华,每日流水似的金玉珍宝送进去,各州府的官衙争相采选域下美人,献于帝宫,纷纷谄媚博取新主子的欢心。
魔君来者不拒,全数笑纳,他在帝宫动辄日夜醉饮作宴,寻欢作乐,穷奢极欲,十足一个昏聩暴君的气派。
每当这时候,阿朝在旁边面无表情抄书。
魔君入主扬州,下的第一道帝旨就是收拢各方各家的修习功法,将之尽数复刻收归帝宫的藏书阁中,这与凡人王朝的焚烧天下兵器有异曲同工的意思,都是强势收拢地方权柄收归中央,既是震慑,又是浩浩扬威。
俗世列州,无边的疆域,数十万年来多少人垂涎欲滴,可真正敢这么做也这么做了的,竟是一个破界而来的魔头。
阿朝总算明白盛名不负,这位曾经能与她师尊一较高下的妖魔之君,的确是一位枭雄。
但这并不妨碍阿朝心里骂他有病。
阿朝正在默默抄写,盛年男人低沉大笑声从殿外远远传来,伴随着美人娇柔的莺声娇嗔,魔君揽着几个少女美妇大步进来,他大氅松散,头发披在身后,刚走进来,就带进一股夹着寒风的腥烈酒气。
他一进来,满殿的笙歌舞乐顿时停住,正在寻欢作乐的宾客们纷纷跪下。
“陛下——”
阿朝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身影微微侧进阴影中,像变成一根沉默木讷的木头。
但魔君可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
阿朝感觉那股强烈的酒腥逼到面前,男人低笑问她:“乖女儿,书抄得怎么样了。”
阿朝低着头,说:“我不中用,抄得很慢,不如陛下另择英明。”
“哈哈哈。”魔君哈哈大笑,说:“无妨事,爹爹喜欢你,多不容易把你叫来,就算你不中用,爹爹也能教你中用。”
“……”阿朝听出其中威胁的意思,她哑然无言,低下头不再吭声。
魔君见她装死,笑一笑也不生气,他坐回王榻,挥挥手,宾客们这才敢起身重新落座,舞姬们披着彩帛回到殿中央,柔顺行礼后重新甩起水袖,曼妙的丝竹歌舞声漫开整座宫殿。
阿朝重新坐下来,拿起笔继续抄书。
魔君懒洋洋歪躺着,美人轻轻为他捶揉双腿,他半眯着眼,冷不丁笑道:“我遣人去了仙魔战场遗地,打算为你师尊好生收殓,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告诉我,把那千里翻过一遍,也没有找见衡玄衍的半根骸骨。”
阿朝握着笔的手指微不可察一紧。
“陛下盛情。”阿朝神色平静:“但在仙魔大战后不久,我就已经去收拢过师尊的碎剑,都葬去师尊凡间的故乡了。”
“怪不得。”魔君笑道:“原来如此,真是个孝顺孩子。”
他舒展身体往后靠,像是有些感叹,说道:“我与你师尊斗了许多年,但也斗出了交情,我心底是很敬重他,这三界多是蠕虫蠢物,唯有衡玄衍,让我费尽心机才得以一胜,配得上那场与我殊死的决斗。”
他毫不避讳、毫无遮掩说破自己的身份,是一种极猖狂的傲慢。
“你师尊的墓在哪儿?”魔君笑着说:“他那样一代英主,怎好随意葬在凡间乡土,我叫人去把他的遗骨迁出来,为他风光大葬。”
阿朝再忍不住,攥紧手里的毛笔。
她猛地站起来,一字一句厉声:“我师尊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您还要这样折辱他吗?!”
谁也没想到她敢这样突然地爆发,笑闹歌舞声一滞,所有人惶惶看过来。
魔君顿了一下,像也有些惊异,眯着眼看她。
少女气得全身发颤,她的身条纤细,脸孔柔软白皙,两颊因为愤怒染开红晕,她的眼瞳像燃烧着火焰,熠熠灼亮,毫不屈服地直视着他。
“您在担心什么呢。”她甚至罕见地冷笑起来:“那日大战的情形,您比我们都更清楚,我师尊已经把本命剑祭了!自古祭剑者,从来都是魂飞魄散,粉身碎骨,您不是该是最清楚的人吗,那您现在还在怕什么,怕他从墓里爬出来,再与您打一场吗?!”
“我师尊说过,若有一日他死了,就让我送他灵柩回故土安葬。”阿朝咬着牙:“我没有找到他的全尸,我只能把他的碎剑送回去,您如果想再挖出来,可以啊,您先杀了我,然后去把凡间万垠的疆域翻个底朝天,看看能不能把他挖出来好了!”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兢兢瑟瑟,连呼吸都屏住,等着魔君暴怒将衡明朝碎尸万段。
好半响,他们却没看见少女血肉横飞的惨相,反而听见一声笑。
“好了,好了。”他们出乎意料地听见,魔君的语气竟和善下来:“我不过是说一说,惹你这样激动。”
魔君挥开旁边侍奉的美人,坐起来,向她招一招手:“小丫头,来。”
阿朝紧紧抿着嘴唇,并不动弹。
魔君并不恼,反而说:“你叫明朝,你师尊是不是爱叫你朝朝。”
“哈哈,朝朝。”他像是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