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连乐正黎自己都低估了赵烛衾这次的发疯。
赵烛衾的杀意来得凶狠,但她能判断出来,这次想杀她的不是他……
而是被诅咒操控的神智和躯体。
宽阔的床榻上凌乱不堪,身着黑甲的羽卫跟宫人们都围在四周,他们面无表情地垂视着、用尽全力地伸手压制着那个发了狂的帝王。
鬓发乱作一团,眉眼阴翳,狭长的眸子阖上又睁开,里面爆出一片猩红。
唇边还覆着干涸的血,也有才流出来的血液,顺着嘴角横溢,想必内里口腔的腮肉都被他自己给咬烂了。
他挣扎得太厉害,原本就松垮的袍子散了一大半,整个上半身都裸.露了出来。
薄韧的肌肉绷紧后,更加凸显肌肤的红与血管的青。
也不晓得是蹭动之间磨出的红色,还是诅咒将他体内的痛苦蒸沥出了赤痕。
华贵床帐和被衾皆被撕成了破烂,实木铸造的床架传出一阵更比一阵剧烈的吱嘎声,好似下一刻便要彻底无法支撑地坍塌了。
他嘶声凄厉地大叫着:“滚开——放开朕!你们都想死吗?”
“别碰朕!滚——”
“松手,好大的胆子!!月德,周寻风——让他们滚出去!”
“乐正黎,过来……你过来,好不好?”
“啊——滚!别碰我。”
“不许碰我!!滚出去——”
……
如战争结束后,溃败的孤将,袍泽将士都死干净了,他躺在鲜血黏腻的泥地上,秃鹫于长空盘旋不停,都等着他落气后,来分食这具血肉。
属于他的尊严和威压尽数被绞杀,剩下的只有凄怆的哀吼。
黑羽卫要很用力地别住他的胳膊,才能勉强把赵烛衾按住。
他还在挣扎,突起的蝴蝶骨仿佛展开的羽翅,却无法带他逃离此种境地。
他侧着身子将额头磕在了床沿上,脖子无力地低垂着,喘息急促。
恍如垂死的痛吟溢出被咬的鲜血淋漓的唇瓣,他扭动手腕,想要去抓住什么东西……
赵烛衾无比想要尖叫,仅存的微末理智让他咬紧牙关克制住了。
他是帝王,他不能……不可以……不应该……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即便经受蚀骨剜心的剧痛又如何,他不会……不会变成自己最厌恨最害怕的恶心东西。
……
宫灯明灭,冷风从大开的殿门外刮进来,撩起乐正黎的发丝,让她从愣神中清醒。
“乐正黎,你过来啊!过来帮帮我,行吗?”赵烛衾开始胡言乱语。
又一声声催促着乐正黎,期望她能自愿献祭。
乐正黎对此充耳不闻,她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指缝和掌心里面的血已经干涸,却还是有着粘稠的触感,很不舒服。
她甩了甩手,又把血全擦在了自己身上的绒氅上,这才觉得好多了。
赵烛衾骂了一通,全身的力气散了又聚起。
他仰着脑袋重重磕在床上,‘咚咚咚’地仿佛有人拽着他的头发在狠狠往下砸,完全不像是出自他的自愿。
他不明白今天晚上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怎么了?
往日就算头疼,哪怕晚了几日喝徊仙的血,都不会到这个程度。
“我要杀了你们!朕要把你们全都杀了——”
“都去死啊!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
赵烛衾紧紧闭上眼睛,咬牙切齿间额角的青筋鼓胀出明显的形状,他持续地以头抢床,撞得后脑勺又疼又麻木。
好似有人正拿着一把锤子和錾子狠狠捶打着他全身的骨头,一下更比一下重。
利器尖锐贯入骨髓,无形的鲜血喷涌四溅,快要把他整个人给劈成了无数碎块。
乐正黎又透过人影的缝隙望着赵烛衾,看他发疯、看他怒骂、看他痛苦、看他挣扎、看他……
看他越来越疼,越来越受不住。
如困兽入笼,不得解脱之法。
在撕开属于帝王的矜傲和这副俊美皮囊后,赵烛衾的狼狈终被所有人窥见。
高高在上且阴沉狠戾的外壳通通被疼痛和诅咒所打碎,宛如从沙滩下挖出来的蚌,强力撬开壳子后露出内里软肉,带着血色,鲜红又鲜活。
失去灵魂的血肉,一具空洞的躯壳。
她百无聊赖地想着,明日这些宫人约莫都将全部消失在皇宫中。
他们看见了这般狼狈又癫狂的帝王,亲眼目睹了他的虚弱和崩溃。
乐正黎移开了目光,不想再去看他。
耳边持续地响起赵烛衾的咒骂,还有后脑勺重重撞在床榻上的钝响,有宫人塞了个枕头在下面,但是也没用,还是一阵阵响着……
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乐正黎竟生出两分悲悯来,觉得他可怜,却依旧漠然地想——
这种极端且毫不犹豫的自残行径到底是在求救?
还是在求死?
她又陡然想起和夜晚赵烛衾见的第一面来,那时候他任由自己沉溺进冰冷彻骨的湖水里,难道亦是在自残?
分散的思绪被一道迈步走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