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承阙是被噩梦惊醒的。
他陡然睁了眼,喘息声浓重,浑身都叫汗水给浸湿了。
时辰尚早,殿内昏沉,垂落的帘幕无风而动。
他缓慢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下床时,连鞋履都忘了穿。
推开窗,入目是茫茫又朦胧的一片冷白之色。
晏承阙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雪景,檐下宫灯还未被宫人熄灭,照在飘摇的雪花上,不太清晰。
旁的宫殿每逢下雪,管事之人都会第一时间差遣了宫人将积雪扫净,但他的宫殿不是这样的。
他挺喜欢看白雪堆在院子和墙头上的场面,无论白天还是晚上,看过去都是难辨的白色。
目光收回,心口仿佛被一只手给揪住,逐渐让他胸膛的起伏变得艰难,呼吸都有些凝滞。
他很厌恶北聿。
北聿的天气比他父皇的心情还多变。
爱你时,便撒下融融暖意,阳光明耀,似比肩世间所有美好,令人觉得欢喜愉悦。
恨你时,就恨不得将皑皑白雪倾头覆盖,冰冷刺骨,最好是能把人命都掩杀在这一场雪里。
披在肩头的外袍被窗沿木架上的倒刺勾住了,他也没有去管,抬起手想接下一点落雪时,殿内多了个人。
晏承阙低声笑了笑,昨天晚上赵烛衾平安无事地回了宫,那时他就知道,到自己命尽之际了。
真是很不甘心。
亏他给梁丘珩砚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还不是被轻易就舍弃了。
他早该看明白的,梁丘珩砚这种人,根本懒得管其他人的死活,就算联盟又怎样?
晏承阙今日不死,明日还不是要死。
要么死在赵烛衾手上,要么就是被梁丘珩砚的人弄死。
逃过这两者,还有他的好父亲……他的父亲蠢钝又绝情。
自嘲一笑,他回身望去,看着立在阴影处的那道身影,“我死了,是不是就将由你来接替我?”
那人轻轻颔首,嗓音细润:“奴还要多谢殿下的提携和重用之恩。”
“我父亲可有说过什么?”
“陛下只言望殿下谨记离宫时所做出的承诺,他会照顾好您母亲和妹妹。”
晏承阙又笑了笑,握在手心里的雪都化成了水,丁点冰冷却从这方寸之处侵蚀到了全身。
他深吸一口气,心绪极其复杂,实在太不甘了。
明明只要赵烛衾死了就能完全翻盘的,不管是母国还是南疆那边,他都具有了可谈判的权力和地位。
只差这一步,就差这一步。
若赵烛衾死了,晏承阙会以全新的气势和身份回到母国,去救出他的母亲和妹妹……
可惜……可惜……
他眼眶酸涩,又恨又怨又气怒。
万般情绪,最后都被身体深处涌出来的冷所凝固,只剩下了悲怆。
所有的野心和争欲都抵不过势单力薄。
匿在阴影处的人稍稍向前跨了一小步,半侧身子被打开的窗扉投进去的曦光映照着,毫无纹饰的宦官服制隐浮着淡光。
他说:“殿下,在自戕之前,您还需要留下一封遗信,您的母国和南疆都不能被牵扯进来。”
晏承阙闻言耸了下肩膀,他面上神情有些灰败,颓然到再难支撑出一个温柔的笑。
“我会留信。”他答应了。
“但是……后续谋划无论是怎样的,有一个人,也必须跟着我一起死!”
沙哑的声音落定在昏昏殿内,晏承阙望着那处阴影,竭力克制了满腔的求生之意。
那人缓慢问道:“谁?”
“乐正黎。”
*
乌九朝跟着来宸华苑叫人的小宦官出了院子门,元窈站在回廊上,心底不知为何陡然有些悬空的不安。
立于她身侧的折堾轻叹了一声,垂在身侧的手指无自觉地捻摩了两下。
雪愈下愈大,有些遮挡视线,乌九朝几乎是一路上都在后悔。
他不该答应元窈的,出来一趟,搞得毛发湿漉漉,真是讨厌。
后颈和背后的伤也只好了一点点,走到晏承阙的宫殿时,他都感觉早上乐正黎给他包扎好的地方又崩裂着溢出了鲜血。
湿润的热血沿着脊背往下流,引出丝缕的血腥气。
那个小宦官除了带路,一直都异常沉默。
乌九朝也不是爱说话的性子,两人就这样安静地抵达了晏承阙的寝宫。
进了院子,小宦官就把他给落下了。
乌九朝不太想进去,驻足于院门处,他还以为因着事情紧急,那个讨人厌的晏承阙会主动出来说……
但等了片刻后,对面紧闭的殿门却没有半分要打开的迹象。
乌九朝不免蹙眉,雪花片搭在微弯的睫羽上,随着眨眼的动作又倏然落在脸上。
他按下疑惑心,迈步进了盖满落雪的院落。
后背衣物遭细细溢出的血濡湿,乌九朝很不好受,他该立刻转身离开,可一种莫名的探究欲让他脚步未停。
穿过院子,脚下黏着的碎雪被勾上了回廊。
他站定在殿门外,血腥气愈发浓郁,反手摸至后颈,果然摸到了一手的血。
乌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