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蝉上岸的这一日,天气非常好。
阳光明媚,撒在海滩上,像凭空抛出来的碎金,闪着刺目的光。
伴随着涛声,白蝉步履急促地离开了大海,离开这禁锢之地,也是日后从未回返的故土。
不过是家中长辈催促,又心生游移,尚且未能琢磨出自己到底想分化成哪一方,白蝉就不顾一切地离家出走了。
宛国近海,白蝉进入的正是这个不久前才遭遇过人兽之战肆虐洗劫的国家。
没有方向的白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甚至连个落脚地都找不到,只因那些人族对兽族皆抱着敌意。
白蝉很聪明,要不然家族长辈也不会如此关切白蝉的分化……以及未来亲事。
也幸好海边人迹罕见,一路躲避,走走停停的白蝉遇见了上岸后的第一个有着很多活人气息的人族村镇。
低头瞅一眼自己身上的不合时宜的衣物,白蝉觉得应该先想法子去弄一套人族的漂亮裙子穿穿。
莲鱼酒肆。
战火绵延下,未有完卵,就连如此偏僻的地方,都受到了波及。
镇子里的青壮年大多都上了战场,留下来的要么是老弱妇孺,要么就是贪生怕死的地痞流氓。
几个头发散乱、衣衫褴褛的男人缩坐在酒肆最里面的那一方桌子上,又照例白嫖了几盘下酒菜,就着涩口的黄酒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也不知这些兽族还要作乱多久?仗一场场的打,人族地盘一寸寸的没。”
这话一出,坐在此人右手边满脸麻子的人出声嘲讽道:“葛二这么关心战况,何不抗刀上阵。”
葛二睇他一眼,表情陡然转变,“嘁,老子就是嘴巴喊得凶,谁爱去谁去。”
有人附和葛二,“嘿嘿哥几个都是烂人,还操心这些干啥,有肉吃有酒喝就行了,管他人族还是兽族胜,是吧二哥?”
上菜的小丫头是酒肆老板的女儿,她爹前不久才离开此地去参了军,这些烂人一瞅酒肆只剩下她们孤儿寡母后,便彻底赖上了。
日日都过来白吃白喝就算了,还要说些恶心人的话,听得小丫头恨不得用托盘砸在他们的头上。
砸死便罢,若砸不死,倒霉的是她和娘亲。
等背过身后,小丫头才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葛二用脏兮兮的手指抓起一把花生米吞进口中,将眉一挑,又嗤道:“是啊,那些达官显贵富商们欺压折辱兽族,逼得人家连基本的生存之地都没了,怎么可能不反抗?”
“他们把福享了,倒想叫老子这种穷货去抗刀冲锋陷阵抵御兽族,呵,真是想得美,老子哪怕是死在兽族手上都无所谓,才不要去给他们卖命呢!”
“说老子胆小怕事,那又怎样?胆小的人,都命长。”
葛二这三两句话引得其他人生出共鸣,也纷纷嚷道:“对,对,上头的人作孽,遭反噬了,凭什么让我们这些如蝼蚁般的小人去填窟窿?”
“我们又没驱使□□兽族,老实巴交地过着日子,如今兽族作乱,都是他们活该,报应不爽!”
陈麻子也冷哼一声,“前不久不是在说要收尾了吗?也快了吧,这都快一年了,从前哪打过这么久……看来兽族是铁了心要跟人族拼个你死我活。”
葛二咔嚓咔嚓地嚼着脆生的花生米,一口酒下喉,才说:“早着呢,你可等着瞧吧,伏灵族就不是善茬,他们以前立在中间,如今却偏于兽族,显然就是要把人族给彻底压下去才罢休。”
陈麻子听着,没有做声。
葛二又说:“要不然怎么可能征兵征到我们这破渔村来了?啧啧啧,形势严峻啊,人族恐怕真的要狠狠跌一跤了……”
陈麻子反驳,“伏灵族厉害又如何?兽族有力量又如何?前者空有美貌和年岁,后者连脑子都没有……对上人族,有吃不尽的亏。”
他倒说的对,虽然现在看着局面一塌糊涂且胶着到分不出高低胜负,但持久战可是人族最擅长的。
遑论人族多计谋,心思诡谲、打法繁复,即便伏灵族仗着年岁悠久和一些禁术邪令暂时居于上风,可他们有着致命缺陷——在子嗣延续上很是艰难。
人族比他们活的短,但人族的繁衍之力不容小觑。
子孙代代绵延,抵抗无穷无尽,人族总会有一日再次占据上风。
况且伏灵族长寿,却不代表永生。
他们也会死的,死于战争、死于同类背叛,还死于人族之手。
所以就算葛二一众人在贬低人族,但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一场仗,拖得越久,对人族越有利。
一语毕,葛二也沉默了片刻。
他再开口时,语气里便带了些叹惋之意:“若是奉尧古国还在,又岂会容忍兽族这般上蹿下跳,早就收拾了他们……可惜啊……”
提及“奉尧”二字,在场所有人都默契地噤了声。
而酒肆的门口站着两个肩披裘衣的人,明明日头正盛,天气也很是炎热,但他们居然还带着帷帽。
如此严严实实地裹了一身,想令人不注意到都难。
但上菜的小姑娘、喝酒的一群赖子都未曾往外头多瞟一眼,仿佛这里根本没有两道人影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