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咣地一声被拉开了,里面露出一个青年佝偻的身影,他满身狼狈地抱着头:“可怜我受家父连累,苦读多年书却进不得贡院应试,我……”
说到这儿,他哭得都快上不来气了。
这时候客栈掌柜听见这里有人吵嚷怕生事赶紧过来了,见卫景川黑着脸在审问那孱弱的青年人,摇了摇头道:“樊公子也是个可怜人,这位公子,我今日重新给您开间房吧。”
樊公子。
没错,他就是咸州知州樊先的儿子樊荣,要是家中没有出事,他此刻本该跟众秀才一样,坐在贡院的号房里,应试作答呢。
卫景川一听更来气了,上前揪住那青年的前襟:“你是不是姓樊的那狗官的儿子?”
一气之下不结巴了。
仇人啊。
樊荣满脸泪痕地看着他:“我是。”
卫景川本来火冒三丈的,不知怎么就被这青年眼中的绝望弄得心软了,他一松手放开樊荣,哼了声:“你……你爹干坏事……堵我四弟来甘州……考考试……”
真气死他了。
樊荣也不知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整个人怔怔的:“都是我爹害了我,他害了我呀……”
这次秋闱,他原本是有信心考中的呀。
客栈掌柜将卫景川拉去另一间客房:“这位公子你要歇息暂且住这间吧。”
就在前几日,甘州府秋闱泄题的事查来查去的竟查到了咸州知州樊先的头上,知府孔道襄即刻亲自带人拿了他,昨日已经解押进京了。
说不准要落个杀头的罪呢。
唉,覆巢之下的樊荣也是个可怜人呐,这一刻他善心大发,想出手阻止卫景川去找樊荣的麻烦。
不过卫景川似乎也反应过来了,樊先的儿子樊荣不能参加秋闱,只能躲在客栈里哭哭啼啼的,那樊家岂不是完蛋了?
该,真该,大快人心啊。
敢动他四弟的,哼,个个都没好下场。
……
上林县,顾家。
到了晌午,顾思炎抱着大黄猫在藤椅上晒着太阳睡着了,恍惚之中有人拿草叶子戳他的鼻子,他“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醒来,就看见他小叔顾世安抱臂站在他面前,撇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吃的吗?”
昼夜不停地奔波了两三日,终于没遇见山匪,没被强悍婆娘抢去当小相公,活着从京城回来了。
顾思炎一下子跳了起来:“顾世安你去哪儿了?”
看着一副邋遢样子,衣衫破了,一身汗臭,头发没束紧,胡子上是生了虱子吧,阳光下有小东西一跳一跳的……妈呀,他真不想认亲了,谁要谁赶紧来领走得了。
“思炎,”顾世安无比认真地说道:“去繁楼给我买一份蒜泥白肉,一份,不,两份臭豆腐,加香菜,再来一碗牛肉羹,两个胡麻饼,快去。”
顾思炎:“……”
见鬼。
顾世安转身又吩咐书童顾小安:“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给我烧一大桶热水来。”
说完他就进屋了,片刻之后,传来几声哈哈大笑。
这么多年了,他竟真的下得去手动他的亲哥哥谢回了。
虽然他知道就凭这件事丝毫撼动不了谢回半分,但总归叫谢回白跑一趟甘州府,他心里还是扭曲地有了一种快意。
尽管这快意转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亲手足之间竟落到如此地步的悲凉之感。
他跌坐在地上,失声自语:大哥,大哥……
顾思炎拿着钱正往外走,听见掏了掏耳朵:“……”
嗯,上繁楼买完吃的,还得去请个治疯癫之症的大夫来。
对了,听卫四说老姚的疯病是县西头延寿堂的晁大夫给治好的,他待会儿拐一趟墨铺,问问卫家前后花了多少诊金,要是贵就算了,就让顾世安疯去吧,不治了。
揣着这种心思,顾思炎拎着饭菜从繁楼下来,路过墨铺拐了进去。此刻墨铺的顾客不多,他进去之后迎面就遇上了一熟人:“咦,白白,你怎么在这儿啊?”
县太爷家的儿子武双白碰巧在墨铺里呢。
“书院放假,我在家没事干就出来逛逛。”武双白说道:“饼圈,你来买墨啊?”
顾思炎往柜面上一看,墨铺里只有卫巧巧在拨算盘记账,并没有人手帮忙,他摇了摇头:“我不买墨,我是来……”
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是家丑,算了,给顾世安留点脸面吧,就不往外头说了。
这时卫巧巧大大咧咧地跟他打招呼:“顾公子来了?快坐吧。”
顾思炎看了武双白一眼:“你买完墨了吗?走不?”
要走一块儿走,就不给卫巧巧添麻烦招待他们了。
武双白立马拒绝了他的提议:“那个你先走吧,我还要在这儿呆一会儿,帮卫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