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不仅有征兆,华天甚至拉着华歆预先排练过两次,残酷到让人心痛。然而,当死亡降临的时候,那种真实到铺天盖地的悲痛才是真的让人绝望。
华歆就是在窒息的绝望中送别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以后再也没有人像父亲那样用温和怜惜的语气喊小花,再也没有人像父亲那样为她遮风挡雨,再也没有人像爸爸那样发自内心的关心她害怕吗。
华歆在知道父亲生病后大哭过三次。第一次是在自家的洗手间,第二次是在首都医院走廊虞时南的怀里,第三次便是此刻。过去两百多天的坚强,随着华天的死亡也彻底崩溃。理智坍塌得一发不可收拾。这一次,眼泪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一颗接一颗,汹涌溢出眼眶的眼泪连成线,在脸颊上流淌成河。
此时此刻,她的五官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听不到声音,看不到东西,唯一感受到的便是体内有无数股力量想要把心撕扯开来。
不知不觉中她几乎忘记了呼吸,快要喘不上来气。
隔了许久,她才听到耳边虞时南焦急的呼唤声,华歆,小花……华歆,小花……
“小花,”虞时南见她呼吸总算平稳,人也稍微醒过神儿。他才长吁了一口气,“华歆。”
他又叫了一次,华歆的眼珠顺着他的声音给出了“迟钝”的反馈。
她看着面前虽然近期每天都见的面庞,突然觉得异常陌生。陌生的不仅仅是虞时南的脸,还有白布遮面的爸爸的脸。她暂时止住了眼泪,瞪大眼睛瞧着他,又瞧着病床上的白布。不单单病床上白哗哗,整个病房都是白茫茫,她眼睛里流露着迷茫。她闭上了眼睛,眼皮底下的眼珠转动着,五官的感官重启中,眼泪重新流出,她睁开眼睛认出了虞时南。
华歆的一切反应都被虞时南收入眼底,心里升腾起对她的无限怜惜。
他性子不冷不热,幼年时期早早见识过人心深处恶的暗黑森林,成长过程中也旁观过太多辜恩负义。很难相信任何真情的人,却被她对父亲惊人的爱意唤醒了心底的火苗。照顾她,不只是为了满足一位即将离世的长辈的心愿,更是因为他想要留下来,他想要守着她,护住她。
虞时南将华歆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牵着她的手腕,另一边拿着电话通知华老师的好友们,通知自己的家人们。
华歆的爷爷奶奶早过世。华家五服以内的旁支亲戚有下南洋的,也有飘洋过海去别的大陆讨生活的。海城并没有血缘特别近的华家人。这也是华天在得知自己生病之后将华歆托付给虞时南的原因。
华家虽然没有血亲在海城,但有不少华天的故友和学生。当天晚上,逝者的女儿女婿以及好友组成的治丧委员会成立。
华天在遗体在转移之前,华歆已经完全醒过神。虽然如此,她依然感觉时空错乱,自己浑浑噩噩中被虞时南拉住感谢来祭拜的叔叔伯伯阿姨姑母们。
治丧期间,人来人往,太过混乱。
在时月和虞锋赶到之前,虞时南不放心华歆。他拜托苏岩石七岁的女儿苏荔荔,在白天的时候寸步不离华歆姐姐。小姑娘被爸爸和姐夫委以重任,自然是恪尽职守,连上厕所都要与华歆同进同出。
华歆强撑着精神完成了治丧期间的全部奠仪。直到爸爸的骨灰下葬封土后,她突然泄了气,一下子瘫坐在墓碑前再也站不起来。
“小花。”
“歆姐姐。”
时月和苏荔荔同时喊出了声。此时,虞时南正与众人在完成坟墓的最后封土,他听到声音后立刻丢下手里的工具,跑了过来。
虞时南将人抱入怀中,掐住苏歆的虎口。时月这时候也递来了一杯温水,虞时南接过水杯放在华歆唇边,哄她张口。
华歆靠着他,轻轻摇头,不想开口,不想喝水。
虞时南只好把水杯还给妈妈,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果。他看了看沾满土的手指,将糖果递给一旁的苏荔荔,“荔荔,你帮姐夫把糖果打开放到姐姐嘴里,好吗?”
华歆对着苏小妹依旧是摇头。
她执拗,苏荔荔跟她一样执拗。小姑娘举着糖果的右臂一直不放下,累了换左手托举起右胳膊肘。华歆无奈只好张嘴,苏荔荔眼快手快地将糖果和手指一起塞进她的嘴巴里。
苏小妹见自己完成了托付,开心地拍起手来。周围的一圈大人们也都跟着露出了笑容。逝者已逝,生者还要鲜活地活下去。
丧仪和葬礼都是热闹,热闹总会有散去的那一刻。
葬礼结束,华歆想要再待一会儿。这个墓园的墓碑背后,黄土之下安葬着她的父母。只是这时候天边大片黑压压的乌云顺着风,从海边往山上墓园的方向移动。不仅虞时南的父母不放心她留下,她爸爸的那些故交好友也劝她回去,如果想爸妈了,等天气好的时候再来。
虞时南一手牵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接过司机递来的雨伞,跟大家说,“我跟华歆多待一会儿,大家先回吧。”
大家见他一锤定音,都没再劝说。
众人离去之后,俩人坐在石阶上,挨得很近,却没靠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半山腰的风越来越大,头顶的积云乌黑,偶尔会有几只乌鸦从苍凉的柏树旁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