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白雾中,一高一矮两张薄薄的人形纸片沉默地向前走着。
矮的那个顶多也就是五六岁的孩童身量,高的那个却有一米八/九,一步能当旁边那位两步使。
考虑到源里没有见过蔺珣成人形象的人,蔺珣除了被降维成了纸片人,形象变化并不大,只是摘了眼罩,两只眼睛被涂成了黑色,俊朗里少了些阴鸷。
徐伊甸可就不一样了。
他的五官都像是彩色蜡笔画出来的,比蔺珣幼稚的不是一点点。
“明明都是进源,凭什么你就是精致厚涂人像,我就是儿童简笔画呀?”可能是因为变成了小孩子的形象,他的声音都变得稚嫩了,奶声奶气的。
蔺珣看他眼皮耷拉着,闷闷不乐,开导他:“老单不是说了?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人只是需要一个存在的媒介,他们会自己把看到的异常脑补成正常。所以即使我们都是纸片,他们也会把我们想象成正常的大人和儿童的。”
“老单偏心。”徐伊甸抬起自己的小爪,看着上面电话线一样的线条,伤感地攥了攥,“我的手指头全都一样长。”
“很可爱啊。”蔺珣弯下腰,把跟他腿差不多长的小纸片人从地上抱了起来,“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好长时间没这么舒服过了,”徐伊甸抱着他的脖子,羞答答的,“干嘛又抱我?”
“我们赶时间啊。”蔺珣把他往上掂了掂,气定神闲的,完全没有任何赶时间该有的样子。
“是哦,”徐伊甸看看手腕上西瓜图案的儿童手表,“时针分针重合之前我们就得回来,一共有六个小时。”
“首先我们得找到陈曲。”蔺珣看着迷雾渐渐散开,眼睛稍微眯起来了一点。
源中的景象都像是皮影,薄薄的人形在纸糊的街道中显得有些诡异。
但是气氛却是融洽的,似乎很接近真实的生活。
面铺里面的秃顶男人正对着一碗盛满了棉线的海碗奋力吸溜,还时不时端起来喝一口并不存在的汤。
吃完一碗,他又叫了两包乌冬面外带。
面直接用透明的塑料袋子装着,扭来扭曲的好像是剥了皮的活蛇。
他们再往前走,路边靠着两辆轿车,像是刚刚发生过追尾。
前面一辆纸轿车的车屁股被撞进去一个大坑,充当车灯的黄色纸片皱巴巴地落在地上。
两位车主正在激情对骂,喷出来的口水都是蓝色的碎纸屑。
其中一位车主耷拉下脑袋,另一位也就骂够了,打开车门开出去不到十米,“哐当”又撞上另外一辆车。
他立刻重新跳下车,把新的倒霉蛋从车里揪了出来。
“这里面的人也……太奇怪了吧?”徐伊甸皱了皱眉,“简直像是强迫重复。”
“没错。”蔺珣点点头,“源里面的生活是合理而不沿特定顺序发展的,更像是一个被其中的人物认可的回环。他们不断重现生前的执念,落实成生活中不同的事件。
比如刚刚那个车主,可能是因为交通事故被咎责,所以他的执念就是要痛骂那些被他撞过的车主。而那些被骂的车主很有可能就是吴名做的傀儡,被用来满足灵魂的愿望。”
徐伊甸没评价,只是蹙了蹙眉,“那我们要想找到陈曲,就应该顺着他的执念找线索?”
“他的执念是捉迷藏。”蔺珣接住他的话,“虽然我们得到了他本人的首肯,但是也只能代表他可能更容易接受你的指引。在那之前他依旧会坚持自己的执念,躲在一个地方等你去找他。”
“这个世界和曾经的现实似乎并不吻合,我们也不能直接去你家里找他。”徐伊甸努了努嘴,“他会去哪里呢?”
蔺珣抬起头看见横跨马路的指示牌,轻轻读出来,“海盗公园,3公里。”
其实说那破布头是指示牌实在是太抬举它了,破旗子一样在风中招展着,似乎随时要被吹走。
而且只有一个距离,连方向都没指明。
“我们找个人问问?”徐伊甸从蔺珣身上跳下来,锁定了路边一个低着头找东西的女人。
蔺珣走到女人身边,还没开口,那女人就先说话了:“好漂亮的小孩子,你见到阿姨的结婚戒指了吗?”
她说着话抬起头来,徐伊甸才看清她脸上眼睛的位置订了两个黑色的四孔纽扣,用红线缝着,说不出的诡异。
老单说过源里面的人很矛盾,一方面他们对这个世界坚信不疑,一方面他们又容不得一点所谓的不合理。
所以无论这个女人是灵魂还是傀儡,他们都会对行为不“合理”的外来者作出抵抗。
徐伊甸假装怯生生地摇摇头,“阿姨,我没见过你的戒指。”
看来女人并没有期待一个正面的答案,她耸了耸肩,继续埋头到绿化带里,嘴里还念念有词,“要不是因为我找不到结婚戒指,他就不会觉得我不在意他,也不会和我提离婚了吧?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女人吧?只要我找到戒指就行了吧?”
“请问海盗公园怎么走?”蔺珣开口问道。
那女人就像听不见他的话,伸出十指在地上挖了起来,“我的戒指掉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