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初雪来得晚了些,是一缕斜阳西沉它才携着北风,压坠了满院的红梅。
宫墙冷,人情薄,所幸今年是有孟奚微陪我的。
这夜是梅雪清绝,是孟奚微那样自矜的人败给了一壶温酒。
屋内遍地狼藉,打翻的蜜饯儿,混着甜腻的味道,只见他双颊绯红地趴在檀桌上,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瞳呆呆地望着我,我不禁失笑。
“孟二公子,看我看呆了呀?”
孟奚微睫羽微微颤动,浅浅嗯了声。
我拄着脸笑弯了眼,看着他迷糊的神态,若有怀恋地轻声开口:“孟小贼,你当真以为我认不出你吗?”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炭火温暖,孟奚微听见我的话,混沌的眼中划过一丝清明,我见状,挑了挑嘴,没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继续道:“你和那年偷喝我藏在树下的女儿醉的小贼一样,酒后失德……”
我话未说完,那薄凉的唇便贴在了我的唇上,他堵住我的口,混杂着梨花酿青涩的滋味,亦如从前。
转瞬即逝的触感,下一秒他跌跌撞撞地逃离了现场,房门大开,风雪扫了进来,我透过那四方的门,看见他摔在雪地里。
他迟迟没有爬起来,像只抱着自己取暖的猫咪,虽没有歇斯底里的怒喊,但我也知道他是在宣泄,宣泄自己错失的勇气,和对命运无力的妥协。
孟小贼,孟奚微。
那时候遗世且独立的皎皎公子曾溜进将军府,偷喝了我埋在树下的女儿醉。
女儿醉只一坛,本是我出嫁时,留给夫君的佳酿。
但它被孟奚微喝掉了……
我还记得那夜我被父亲罚抄了五遍的女诫,抄的累了便迎着月光坐在石阶上发呆,那从天而降的酒坛摔在我的脚下,惊得我抚着心脏久久不能平息。
惊吓之余,我仰起头与那坐在屋顶上的人打了个照面。
我咬了咬唇,刚想骂人,就见他摇摇晃晃地摸索着,顺着侧面的小梯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了下来,最后一脚落地时不稳,绊倒了梯子,我这院子本就破败杂乱,那梯子一倒,连着周边的筐子散落遍地,卷起一圈的尘土。
而那时的孟奚微从飞扬的尘埃中走出来,戴着黑色面巾,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我满是警戒的后退一步,可他却是大步掠来,甚至冲我伸出了手掌,还对我冷冷道:“给我。”
“什么?”我瞥了眼摔在脚边的酒坛,又看着他,问道。
“巧克力。”
“那是什么?”我频频看向院中大门,一边想着如何惊动府中护卫,一边想着如何去稳住这人,不过他口中的巧克力,我真不知道是何物。
孟奚微眉头略有皱起,似不耐烦地冲我喊道:“就是糖啊!给我糖!”
他说罢,就像小孩子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垂头丧气地嘟囔着:“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想回家了。”
我踌躇地看着他,最后还是想息事宁人,于是无奈般的走回屋子里,从匣子里掏出一包阿姐送我的蜜饯儿拿了出去。
“喂,我没有糖,只有蜜饯儿,你要吗?”
他仰起头看我,也没有接过那包的蜜饯儿,只是踉跄地起身。
他一步步靠近我,眼底的深意我看不懂,但却令我十分沉沦,忘记了后退,直到他那隔着面巾的吻落在了我额头上。
我猛地推开他,像是黄粱梦醒,掉落在地上的蜜饯儿,和他逃离时扬起的尘土,交织成如今的景象。
我擦干下颌上滚烫的泪,抓起桌上的蜜饯,奔进飞扬的大雪之中。
“孟奚微!”我唤他,见他孱弱颓废地从雪里爬起来。
雪披在他墨色的发上,他落落寡合地站在雪中,听我唤他,他拾起支零破碎的躯体僵硬地转过身。
“孟奚微,我没有巧克力,只有蜜饯儿,你要吗?”
我摊开手,展开手中的蜜饯儿。
他又红了眼圈,攥着双拳遥遥与我对望,良久,他跑掉了。
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倏地一下窜没了。
这是第二次了,他没有接过我给他的蜜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