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滢正自琢磨,那厢孙朝礼已走来行礼:“陛下方才下朝,二位请随奴婢来。”
陈滢与裴恕皆搁下茶盏,起身整衣,孙朝礼在前引路,将他们带去宣德殿。
元嘉帝来得很快,二人才行至殿门口,便听见了远处内侍尖利的通传声。
众人便立在原处静候,不多时,仪仗煌煌而至,诸人一应跪叩见礼诸事毕,元嘉帝当先进得殿中,余者随后入内。
“赐座。”撩袍向御案后坐了,元嘉帝温言道。
于是,金漆小杌子,再次闪亮登场。
陈滢与裴恕恭声谢座,元嘉帝却也利落,命无关人等退下,旋即提声吩咐:“把人带过来。”
贺顺安亲自领命去了,趁着这短暂空暇,元嘉帝兀自坐定,擎起玉盏,眼风向陈滢一扫,须臾又掠去裴恕处,精华内敛的眸子里,浮起浅笑。
“今儿倒是巧,待审完了案子,朕恰好还有事儿要与三……与陈大姑娘说道说道。”他笑,饮一口茶,复又长长吁了口气:“大朝会就是累得慌,你一句我一句,吵得朕脑仁儿疼。”
他抬手捏会子眉心,又放下手,再饮口茶,闲闲叮嘱:“裴恕,一时朕若忘了此事,你可得提醒朕一声儿。”
裴恕“啪”一声站起来,利落叉手:“遵命。”
元嘉帝倒吓一跳,捧盏望他:“瞧你这点儿出息,朕都替你害臊。”复又一脸似笑非笑:“罢了,还不坐下说话。”
裴恕“嘿嘿”傻笑,抓着脑壳儿坐下去。
陈滢此时亦欲起身,元嘉帝龙手一挥:“都坐,都坐,容朕喝几口茶,你们都不许动,朕瞧着累。”
“谢陛下。”陈滢从善如流,于座中躬身,复又微抬头,视线向下三十度,谨遵宫中礼仪,平静地道:“臣女也有事儿要向陛下禀告,届时,还要请陛下拨冗,容臣女说几句话。”
元嘉帝饮尽一盏茶,搁之于案,拿起绣金边儿的帕子来拭唇角,面容温煦:“这倒也是巧了,朕有话与你说,你也有话禀报于朕。”
歇两息,又笑:“话说到这儿,朕倒想起来了,前几日永成侯提的那什么麻将,据说也是你的主意?”
“是,臣女斗胆,陛下恕罪。”陈滢道。
纵使她完全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所谓的罪,但,态度要端正。
元嘉帝笑看她一眼,摇摇头:“你这孩子,客气话说得还真是客气。”
陈滢立时躬身:“臣女知错。”
语气声调,与前差相仿佛。
元嘉帝不由笑起来,指着她直叹:“你瞧瞧你,就是这个样子,简直叫朕不知该说你什么才是。”
他似是心情甚好,虽是埋怨,语声却很松泛。
裴恕捏在袖子里的拳头,略略放松。
这是他头一回见陈滢在元嘉帝跟前的样子,与他素常所见,分毫无差。
原先的陈滢是什么样儿,如今还什么样儿。
难怪元嘉帝曾道她“不肯有半句虚词”。
这评价,应该是极高的了。
他正自胡思乱想,忽听殿外响起贺顺安的声音:“陛下,人提来了。”
“进。”元嘉帝启唇吐出一字,仍取方才坐姿,半靠椅背、两眼微眯,神态闲适。
贺顺安在前,两名宫人押着小臻在后,一行人上前见礼毕,小臻便跪在堂下,两宫人分列在旁守着她。
陈滢悄然抬首,见那两名宫女样貌精干、身形矫健,一望便知是练家子。
她又将视线下移。
小臻穿着身半旧棉裙,垂首跪着,从陈滢的脚度,只能望见她尖秀的下巴,肤色颇白净。
元嘉帝清嗽一声,向陈滢的方向扫了扫。
陈滢立时会意,起身上前,先向元嘉帝蹲身行礼,道了句“臣女僭越”,方行至小臻身前。
皇帝陛下自不可能亲自审问一个伎女,陈滢今日到此,一是小臻情况特殊,二来,亦是“臣女服其劳”。
“小臻,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如实作答。”陈滢道,语声很是舒缓。
小臻身体微震,抬起头,露出面容。
苍白的脸、秀丽的五官,眼睛里有几缕红丝,像是几夜不曾好睡。
陈滢向她笑了笑,摆出自认为最柔和的表情:“你别怕,此处并非公堂,只因有件疑案,你是重要人证,所以我要问你些话。”
小臻似有些怔然,仰首望向陈滢,面上先凝着不敢相信的神情,复又化开,转作惊讶。
她用力眨几下眼,终是开口,细柔的声线,像烟气荡在殿宇中:
“回这位姑娘的话,民女正是小臻,姑娘莫非就是……”
“我是陈滢。”陈滢接口道,凝视着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明润亮泽而年轻的眼睛,然而,眼神却透出沧桑,如行将就木的老妪。
陈滢的回答,显令小臻惊诧,她下意识抬手掩口,瞳孔微张,眸光中似多了一份活气。
“您……您真是盛京妇幼保健院的那个……那个东家,陈大姑娘?”她颤声问。
“正是我。”陈滢笑着颔首,又向御案方向示意:“你当知晓,上坐者是何人吧?”
小臻登时身子一缩,低下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