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车帘被风卷起,发出一声轻响。
便在这轻响声中,四皇子面上笑容,忽地滞住,旋即飞快转作自责。
不对,他不该这样想的。
男儿丈夫、顶天立地,岂能因一时施了小恩,便行那等失礼之事?
就算他救了陈五姑娘,且她年纪还小,可是,那也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家,他怎能贸然问名?
如此孟浪轻浮的行径,直与那登徒子差相仿佛,若他当真问了出了,就真是枉读圣贤书了。
四皇子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圆圆的下颌也随之皱起。
“我做得对。”他喃喃自语,将两手背在身后,神情又严肃、又欣慰,似是为自己能够克服这一念间的小错儿而欣然。
然而,再一息后,他忽又红了脸。
那一刹儿,少女美丽的容颜,正清晰地浮现于他的脑海,越是想忘,就越忘不掉,哪怕他使劲闭上眼,那一颦一笑、一行一止,亦无不历历在目。
背着手坐了一会儿,四皇子呼了口气,重又将手支去案上,撑着下巴出神。
却不知,陈五姑娘有没有记得他,就像他记得她一样?
他痴望着晃动的车帘,时而皱眉长吁、时而苦脸短叹、又时而咧嘴傻笑、抑或瞪眼发呆,再想到今日一见,却不知何时才得重逢,他便又黯然神伤、怅然若失。
那一颗少年的心,更是七上八下、患得患失,这一路便没个消停。
马车悠悠,驶过街衢、穿过长巷,自太平门驰进皇城,直走了约盏茶功夫,方才停下。
“殿下,到地方了。”车外传来赵安康的通传。
四皇子终是如梦方醒,下意识地往四下看。
车帘拢着,窗户也关着,这一望,也不过四壁徒然,并不能瞧见车外情景。
他咳嗽一声,将衣裳整了整,板着脸道:“吾知道了。”
一语落地,端正严肃的四皇子已然重又回转,俊秀的面容间不见笑意,唯冲淡平和,老学究也似。
听得他说话,赵安康忙上前掀开车帘,又有小监将金漆脚凳放下,四皇子踩凳下了车,视线往旁扫了扫,见车子正停在禁宫门外,便振了振衣袖:“走,去长禧宫。”
语毕,阔步朝前,一身玄色金龙袍随步翻卷,纵使寒风肆虐、天气寒冷,他却走得昂首挺胸,极有气势。
赵安康忙带人紧跟其后。至于车驾,禁宫内却是不许通行的,而护卫之人,亦由御林军换为内廷侍卫。
循着熟悉的路径,四皇子一行很快便抵达长禧宫。
萧太后闭门自罚,谁也不肯见,便连元嘉帝也要吃闭门羹,更遑论四皇子了。是以,众人伫足宫外不久,长禧宫二等管事庞玉文便笑眯眯地迎了出来。
这还是因为来的是皇子,他才露面儿,若是公主到此,则只得三等内侍相迎,再差些的低等妃嫔,大约只配见一见长禧宫的小内侍了。
至于大管事蒋玉生,他只负责招呼帝后夫妻、太子殿下并太子妃这四位外,旁人休想让他露面儿传话。
而由此亦可知,即便禁于深宫,萧太后心里的那杆秤,却一点儿没歪,这一等两等的区别,倒比从前更明白。
当然,宫里头还有一种传言,道是萧太后这样做的目的,是为在解除禁足后,将整个后宫并东宫一并整治,但有不尊礼制、不守规矩之人,尽皆囚禁冷宫,永不得出。
此举剑指何人,凡略有点儿脑子的,都能想明白。
四皇子当然也明白。
不过,东宫与长禧宫的事儿,轮不到他插嘴,他也不想插嘴。
在宫门外规规矩矩行了问安礼,再与庞玉文说几句不疼不痒的客气话,最后,留一名口齿灵便的小内侍,由他代向萧太后转述今日之见闻,四皇子今日之孝道,便算尽了一半儿。
剩下的那一半儿,则在永乐宫。
于是,辞出长禧宫后,众人又转去了永乐宫。
相较于长禧宫之森严,永乐宫的氛围,却要平和恬淡得多。一行人才在宫门外立定,永乐宫大管事葛朝义便亲迎出门,笑道:“娘娘正念叨着四殿下呢,可巧四殿下就到了,真真是心有灵犀哇”
四皇子含笑问他好,一面随他往里走,一面便问:“亲皇祖母在做什么呢?”
此处之“亲皇祖母”,指的便是吴太妃。
自长乐宫一分为二,元嘉帝改称萧太后为“圣母皇太后”、吴太妃为“母后皇太妃”。
前者尊且疏,后者近且亲,帝心所向,一听即明。
而元嘉帝这一改称呼,小辈们便也需跟着改,因此,萧太后便为“圣皇祖母”,吴太妃则称“亲皇祖母”。
还是那句话,元嘉帝这颗心,偏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听得四皇子所问,葛朝义忙笑着躬身:“回四殿下的话,娘娘正看人玩儿呢。”
四皇子立时两眼一亮:“今儿又玩儿什么?可是蹴鞠?”
上回他来请安,正碰着十几个小监分作两队蹴鞠,吴太妃更是亲自下场中裁,并亲自拟定各种比赛规矩,举凡有犯,击鼓罚之,着实有趣。四皇子彼时看得入了迷,险些连功课都忘了,是故此番听闻又有玩乐,心里便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