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爸爸,亲生的早年去世,十来年了。我都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初宁身体微微前倾,单手撑着下巴,大概是暮色太缱绻,她的眸光也变得柔和,“现在这个,做房地产的,家大业大,还有一个儿子,特嚣张,我俩死对头,见面必吵。”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聊起家常事。
“我妈是个很懦弱的女人,她太依赖丈夫,很怕她拥有的一切再一次失去。”初宁语气平平,“这种家族,其实特别护短和排外。她用了十年去适应,去讨好,甚至委屈,就为了求一个全字。顺便把我也教成了这样。”
初宁拧过头,对迎璟笑了下,“一定很讨厌吧。”
这回轮到迎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初宁又把目光投向篮球场。
“我大学毕业就出来创业,赵叔不赞成,我妈多在意他的感受啊,便帮着来劝我,威胁我,如果我敢让赵叔不高兴,出了这个门,她一毛钱都不给我。哎,就差没拿铁链把我给锁起来。”
“后来,我一闺蜜借了我十万块,加上我存的,一共十四万起步,我去放私贷,还倒卖过红酒,还有好多好多。”忆苦思甜,也只是言简意赅,寥寥数语就揭去了砥砺心酸。
初宁低头一笑,耳边的碎发随风轻漾。
“那两年,我忘记什么是甜,生活好苦哦。”
迎璟心里难受,看着她绝美的侧颜,那时,她应该也就自己现在这个年龄吧。
设身处地一对比,就更加懂她的难处了。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拼?”他问。
“因为不想变成第二个我母亲。”初宁答得坚定。
独立,自我,大气,不受拘于他人的指令。
为自己而活,才是一个女人最美丽的地方。
“我记得我拿下第一笔七位数订单时,特意告诉了家里人。但赵叔叔只说了一句话,这么拼干什么,家里什么都有,女孩子,对自己好一点。”
至今想起,初宁还觉得反感,眉头微蹙,道:“这句话的潜台词——你很优秀,可惜你是女孩儿。气死我了,什么鬼嘛!”
她孩子气的一面,看得迎璟心尖微颤。
“所以,我就是一个这么现实、不可爱、甚至还有点尖锐的人。”初宁坦坦荡荡,直面自己的问题,她稍稍挪动,侧过身,与迎璟的距离更近了些。
不再逃避和掩盖,终于将宛若两人之间禁忌的那个名字说出了口。
“冯子扬。”
迎璟猛地抬眼,好不容易润滑一点的气氛,又被立刻推入悬崖边缘。
初宁抿了抿唇,声音更低了,“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我慢慢也知道了社会的残忍,我和子扬的确是多年的朋友,无论是生意还是生活,他都给了我很多方便。”
……所以这是,利益联姻?
迎璟心里还是不悦,但比先前畅快多了。
“子扬有个女朋友,两人大学纠缠在一起,分分合合七八年,爱的要死要活,简直可以去演情深深雨蒙蒙了。”初宁莞尔一笑,晃荡着两腿,展开的裙摆像一朵随风起舞的水仙花。
而迎璟,似乎慢慢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句,初宁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们家也变态,嫌人姑娘家世不好,所谓的门当户对,活生生地拆散了这对苦命鸳鸯。”
迎璟脑子懵了懵,想法直白,“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等级观念这么老土的家庭?”
初宁看他一眼,目光沉下去,平静又无奈,“因为你长在一个根正苗红的环境,社会的奇葩面,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那他一定是爱得不够深,不然,再大的阻碍一定能克服。”迎璟理所当然道。
初宁扯了个笑,很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生在那样的家庭,带来光环,带来便利,带来‘出生时的起跑线就已是他人奋斗一辈子的终点线’,这种优越感的背后,是需要等价交换的。男人的责任分很多种,事业,生活,还有一整个家族。”
责任二字,有时是男人最具魅力的特质,有时,也是他们有苦难言的挫败与无力。
自此,迎璟算是彻底明白了。
“所以,所以你和他,你们……”
“嗯。”初宁应了声,“我和冯子扬假扮情侣,帮他应付家里,实际上,他和他女朋友一直没有断,地下情……也挺不容易的。”
这份真实,像一朵久违的烟火,轰的一声爆炸,洒下银光柳条。
迎璟五味杂陈,竟一时没有喜悦的感受。
篮球场传来投篮时的哐当声、拍球声、吆喝声。
迎璟和初宁看过去。
黄昏已经渐入尾声,天高云阔,西边天色缱绻,扯出一条笔直的红光。
连接天与地,人间广漠如迷。
“你跟我说这么多,你什么意思?”迎璟力求平静,但他自己能感觉到,喉咙在发紧。
初宁红颊轻俏,身影融在晚霞里,仿佛自带柔光。
她维持着姿势没有变,表情甚至称得上是镇定。
“从杭州回来,我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对自己坦诚一点。”
初宁转过头,淡淡的霞光映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