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走入洗手间。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响起,片刻又消失。她走回他面前,脸颊挂着水珠。在他面前慢条斯理地穿戴俨然,最后套上那件棕色皮夹克。他眼睛微眯,心头一跳。跟他的那件还是同款。他犹记得,这种皮夹克是组织每年都会发的奖励,毫不起眼,却最舒适耐用。
他掐灭烟头,扣好衬衫扣,穿戴齐整坐在床边。她突然走了过来,熟悉的气息余温未褪,修长的双腿驻留眼前。
她忽然蹲下身,两手托起他的脸,眸子里跳动着星火,一字字问:“你愿不愿意带我走?”
他心跳一漏,喉咙有什么东西堵住,让他哽咽得那么明显。
良久,他垂下眼睫。
她松开手,站起身。停了一会儿,拿起桌上黑漆鎏金的火机,定定地望着。那是伴随他多年的东西,无足轻重,却又不可或缺。她竟收进了自己的口袋,丢下一句:“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他感觉胸腔一空,有什么远去了,向他挥手再见。没由来地,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本来已经要走了,却被他拉回来。他起身,扳过她清瘦的肩,望着她。久到他已感受不到时间。
他拥她入怀,下巴没入柔密的发丛,嗅到一缕清香,混杂着烟草味。他环着她的双臂越来越用力,也感受到她迟缓的回应。烈火在烧,海潮在胸腔里激荡,微光一点点被黑暗侵蚀。
他心底一沉,缓缓放手。没有看她的脸,匆匆转身,去拿椅子上自己的外套。
皮夹克光滑而柔软,还有淡淡的温暖。握在手里,稍稍心安。身后只有沉默,仿佛又剩他一人。他望着眼前洁白的墙,空茫茫的,总觉少了些什么。
忽然,一只手环上他的腰。轻缓,平静。后背贴上那片柔软,他心头一悸,春潮泛起波澜。
他还没来得及感受这最后的温暖,眼前刀光一闪,喉头一刺。鲜红喷洒在雪白的墙面。他忽然已不能呼吸,回头看到她冷定的双眸,漆黑,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他双膝一软,跪倒。他想伸手抓住些什么,面前只有她的双腿,修隽如出鞘的剑。他的手在那白腻皮肤上留下一道鲜红。他终于看到了苍白的天花板。
一张熟悉的脸进入视线,那双冷静的眸子已变得血红,似有星光颤动。
她用力揪住他衣襟,口中喃喃:“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
视线变得模糊。他伸出手去够她的头发,她却一点点飘远。
“反正你该死。”她的声音冷得瘆人,她曾温好的面容逐渐结冰。
他终于沉沉垂下手。他的双眼会永远这般凝望着她,饱含深邃的忧郁,流淌一泓温润清泉,注视她直到永远。
她俯下身,在他冷去的眉心留下一个轻轻的吻。然后丢下自己的皮夹克,带走了他黑色的那件。穿在身上,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独行在酒店走廊里暗红色的地毯上。
她身后某一扇门中正窜出滚滚浓烟,随她纤瘦的身影一起消失在监控画面底部。
正好一切都烧尽,反正也没必要再想念。
心早已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梦里,他站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眼光依旧温润,平静,闪动着星星。他淡淡笑着,没有悲,没有恨。她向他举起枪,扣动扳机,只有“喀嚓”的空响。
梦醒,日子依旧。多少次的任务她都顺利完成,完美脱身,谁都未能取走她的命。或许她早已将命交给了他,可这世间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
她将拖此残躯永世独行,直到有一天走完这荒凉一生。
创作于2022.8.29(本故事为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