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洁,星光点点,窗外丛丛细草间传来阵阵虫鸣之声,高低起伏,绵延不绝。 “你欲将扶桑如何处置?”她的声音如凉凉月色般冷清,双眸一动不动地望向他。 延陵昱从她平静的表情中看到了些许波澜,他知她对那妖物心存善意,但妖物之心性变化莫测,不除之恐留隐患,于是便错开眸子,坚定而低缓道:“自是要斩草除根。” 是了,身为江湖上颇负盛名的侠义君子,怎会允许这样一只妖留存于世,可是,她在世人眼中也是妖啊。 “那你会亲手杀了我吗?” 延陵昱本是担忧她会因那妖物不久将魂消魄散而伤悲,却不想她竟这般发问,心下一震,那双素来风平浪静的眸子也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忍不住提高了嗓音,隐怒道:“我怎会伤你!”又怎舍得杀你,他将那句不舍悄然咽下。 只见她蹙眉含颦,嗓音已有几分沙哑道:“可是我也不是人啊……” 或许是这月色太美,她竟忍不住将心中藏了百年之久的秘密倾泻而出。 禾袖忆起一百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她在熊熊烈火中于梦中惊醒,而后是屋架倒塌,无数的重物从高处坠下,直直落在她身上,压断了她的腿,复又压在她腰上,她痛哭出声,浓烟滚滚下,她连发声求援都无法做到,只如困兽般匍匐在地,感受身上因重击带来的疼痛和撕裂,源源不断的血水从头上、腿上流下,在地面汇成了一片血潭,而后是被火灼伤的刻骨之痛,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大火吞噬,恸哭到几近晕厥。 那时她还不知,这一切都是早有谋划,只一心等待着爹娘和乡亲们来救她,可是他们怎么会来救她呢?那些人亲眼见到那一日,她于寒冬腊月之际下河救人后溺死,捞上来后已然是气息全无,而后在下葬之日死而复生,早已视她为妖物,欲除之以绝后患。 禾袖将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盒子展开来给他看,或许也是为了一个了结,这么多年,她这般苟活于世,早就已疲累了。 延陵昱得知她已活了一百多年,自然是有几分讶异,不过心下更怜惜她孤身一人在人间游荡这许多年,在听到她身旁那些人对她的残忍手段后,他只感受到了满腔怒火,甚至欲亲手将那些凡人斩于剑下,不过是无辜心善的少女,因救人丧命后死而复生本该欢喜,庆幸上天有好生之德,却被这些人视为毒蛇猛兽,何其丧尽天良! 禾袖见他一副隐忍怫郁之神色,便知此计已然得逞,君子自有宽仁怜恤之心,不过仍需添一把柴,将那火燃得更旺一些才是。 “渥丹公子……”禾袖抬头轻唤道,本是抚媚动人的脸蛋上增添了几分我见犹怜之意。 延陵昱闻身望去,见她一双黝黑的眸子已然被水色晕染,似是要辞泪俱下,心下竟紧得发疼,哪怕是曾被恶人的兵器捅进心脏,也未曾有这般摧心剖肝。 禾袖在读懂他包含疼惜之意的眼神后,垂了垂眸,其实过了上百年之久,那些爱恨情仇早已远去,她已感受不到那些感慨万端的情绪,心早已然如无波古井水一般静谧了。 她本欲在欲语还休后趁热打铁,不想还没开口,便被江湖上因君子之风赫赫有名的公子一把揽进了怀中。 公子怀中是一股清新好闻的松柏味,虽一直喜怒不形于色,身体却是温热的,当然,抚在她脑袋后面的大手也是孔武有力的,让她竟一时挣脱不开。 活了一百多年的老祖宗竟被一毛头小子当做小姑娘一般摁在怀里抚慰,还真是汗颜无地。 “在下复姓延陵,单名一个昱字。”头顶上传来公子的玉石之声,霎是娓娓动听。 当下禾袖并不知他为何道出自己的名号,一头雾水地从他怀里抬头望向他。 “无事。”只是想更亲近一点罢了,延陵昱心中暗道。 “延陵公子,可否放扶桑一条生路?我可用性命作担保,若他今后作恶,便由我亲自动手了结。”她如是说道。 就在她翘首以盼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来人正是兜兜转转了好一阵子才找到此地的封辰。 封辰本是见这屋有烛光,正幻想着英雄救美的场景,谁知入目便是屋内两人如神仙眷侣般相拥,正欲发作,一位俊秀少年便一溜烟儿地从他身旁蹿了进来,端着一副被无良夫家惨遭抛弃的可怜样儿,如丧考妣道:“娘子,你怎能这般对我?竟趁我不在与他亲热!” 那厢两人早已若无其事地离开对方的怀抱,却见延陵昱已然是如蒸熟了一般面色通红,以至于无心去与他计较“娘子”之称谓归属。 封辰只感觉惊雷一道又一道地劈下来,素来漫不经心的笑意变成了滔天怒意,一时竟不知该怪那女子水性杨花,还是该怪那男子不讲武德,暗渡陈仓。 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