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延陵昱收到了一封来自招提寺寂无方丈的来信,信上书—邀渥丹公子前来一聚,他思虑再三,欲向城主辞行。 禾袖虽昨日夜里醉酒,因着他细心照料了一晚,倒也不觉得难受,听闻他有要事要离开此处,便也跟着一同前行。 城主本欲留他,得知信上所言之事,便也不再多言,延陵昱道待江湖事了结,再把酒言欢,两人叙了一番话,便在城主府门前辞别。 “阿昱,你为何会与那招提寺的僧人交好?”禾袖骑着马跟随其身侧,刚出城门,便将腹中疑惑抖落了出来。 昨日夜里,她借着酒疯,硬要他唤她阿袖,她则唤他阿昱,延陵昱初时觉得不妥,被她折腾了一宿,又唤了一宿的阿昱,这会儿亦不像昨夜里那般忸怩。 “招提寺的寂无方丈,曾在五年前救过我一命。”他说起那生死之事,口气淡然,似是在诉说一件他人的往事。 少年时鲜衣怒马,扬言平尽天下不平之事,除邪祟斩奸佞,一人一剑走天涯。 那时他才除去江湖上一大恶霸,积下仇家无数,所及之处皆是欲取他性命之绝顶杀手,他虽无惧,却也双拳难敌四手。 那日,他骑马行至一荒山,遇上数百名埋伏在此的杀手,他们用巨石挡路,布杀阵,设埋伏,他于刀光剑影中杀出重围,却不想在行至山下时,又遭到一群妖兽攻击,他拼死一搏,将那妖兽斩于剑下,自己也受了重伤,险些丧命。 “那方丈将重伤难愈的我带回了招提寺,当时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医仙白璟,恰好在寺中抄经祈福,为我止血施针,药浴了三日三夜,才将我救回。” 她偏头去看他,见他未有劫后余生后的庆幸,只是提及那两位恩人时,神色有几分隐隐的动容。 “原来如此。”她微微颔首,忽然好奇他家境如何,是怎样的父母才生得出此般芝兰玉树的浊世佳公子,“阿昱,你父母可尚在人世?” 话音刚落,便见他减缓了驱马的速度,握住缰绳的手一紧,神色间尽是迟疑不决,似是有难言之隐。 “若是不便告知于我……”她亦不是窥探他人隐私,揭他人伤疤之人,当下亦不愿为难他。 “并非如此。”他嗓音低沉,亦如弹拨箜篌般清澈,“我乃当今武王延陵霄之嫡子,只是一出生便成了死婴,后来我被送出府中,化名渥丹,随剑圣宋歧修习剑术。” 延陵昱出生时,天降祥瑞,霞光四溢,一道龙吟之声响彻天际,接着一道金光落入武王府,那在产房中的武王妃痛呼了几声,便传来了婴儿的啼哭之声。 那道祥瑞久久笼罩在上空,百姓们无不下跪,高呼神仙下凡。 此等神迹自是被皇宫中尊贵无双之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皇帝认为这位刚出世的武王之子威胁到了皇权,便传召武王进宫,无人知两人谈论了何事,只知武王翌日便昭告天下,嫡子出世未过一日,突遭意外,不幸夭折了,而过不多久,又言旧疾复发,无法再统御三军,自请卸下兵权,在京城中做了一位闲散王爷。 皇帝为安抚忠臣,追封已故的延陵昱为武王世子,此事在民间掀起滔天大浪,只道是天妒英才,那日,百姓们皆身披缟素,为夭折的武王世子祈福。 禾袖常年落脚于客栈,亦徘徊于烟花柳巷,自是消息灵通,知晓这一桩皇家诡事。 江湖中现在仍有传言,皇室之子个个无才无德,近十年来更是大小灾祸连连,妖兽出世,定是因皇室不得上天庇佑,若是那武王之子还在人世,必定是人心所向。 武王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幼子,在身强力壮之壮年卸下兵权,消除帝王戒心,以求幼子得以苟活于世。 他亦是不该存活于世之人,只是与她不同,这世上由始至终便没有人爱她,他却有为他甘愿付出一切的至亲之人,他在世上有这份牵挂,而她唯有她自己。 不知何时,两人都停在了原地,久久相顾无言。 “抱歉。”她回过神来,骑马靠近他,将他拥进了怀中。 马儿似乎也能感受到主人复杂难辨的情绪,十分明事理的听从主人命令,当下两马并排在一起,让主人得以贴近彼此。 二十年间,未曾见过至亲一面,出生便带着帝王的忌惮,背负着已死之人的身份隐姓埋名,他本以为自己已然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甚是冷眼旁观,可他终归是俗人,无法超脱俗世,亦放不下爱他之人、他爱之人。 他将头轻靠在她肩上之际,似是一切终是得到了答案,无论是苦难或是考验,他们得以相识,便是此生最大的慰藉。 两人在马背上相拥良久,未置一词,却仿佛从彼此身上汲取了所有,交换了魂魄一般。 几近晌午的日头很大,晃得人心烦,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