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薄灯一钻进木屋,漂亮的眉就拧了起来。
……离谱。
真的离谱!
橡木板搭成的木屋里干干净净,一件家具都没有,没有桌案,没有椅子,没有床榻,没有毯子……什!么!都!没!有!唯一一样勉强算得上摆设的,还是个古铜色的兽首挂钩,钉在木墙上,估计是用来挂面具的。
他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屋子!
这是人住的?
世家出身的小少爷不敢置信,站了老半天,愣是回不过神。
曾几何时,成百上千位秀美的婢女手捧绚若云彩的绸缎织锦,鱼贯而入,只为给仇家的小少爷换一条铺地的毯子。成百上千家各具特色的天工铺子在东洲鎏金城鳞次排开,刨花如雪,只为给仇家小少爷造一座行空如履平地的飞舟……白毛风刮过,不知道猛犸走到哪,冷云杉枝擦过木屋。
哗哗作响。
仇薄灯从恍然中清醒,扭头就走。
——让他住这?
杀了他得了!
木门刚打开一条缝,大风夹大雪“呼啦”涌进来,将仇薄灯刮得倒退好几步,险些撞墙上去。好在沙尓鲁的长鼻及时伸了过来,把木门重新关好。仇薄灯这才切身体验到,雪地的白毛风有多恐怖。
……明明他从猛犸背上自己爬进屋的时候,风没这么大来着。
间歇性的?
在“徒有四壁”的木屋里站了一会,头发上的雪融化,嘀嗒,滴到鼻端。仇薄灯回过神,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碎雪,再看看木屋地板上的薄雪……他错了,他以往不该抱怨鹤姐姐她们爱唠叨的。
眼下离了她们,竟是连该怎么办都不知道了。
飞舟坠毁时,扔给她们的护灵玉,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接住,还有三叔,三叔的酒到底醒了没?
没有旁人的木屋里,小少爷轻轻吸了吸鼻子。
他把木地板上的雪胡乱清出一片,解下外边这件又厚又重的深黑绒袍,就要往地板上铺。厚袍刚要碰到地面,瞥见没怎么清理干净的雪,仇薄灯的手一顿。
算了。
这种破袍子,真拿来垫,不用想都知道多硌人。
仇小少爷这就完全是私人偏见了。
图勒部族的财力固然无法跟东洲第一世家相提并论,但在皮毛方面,他们却拥有十二洲没有人可以媲美的资源。
部族中最好的皮革,是专门挑出来供给大巫的。
首巫穿的黑袍,是用雪原上一种名为“猼”的四角神羊褪下的羊毛织成,边缘又缀有紫貂貂皮精细温暖,触感柔软。猼羊难寻,便是整个图勒部族都只有不到十件。放到东洲去,一件就能卖出天大价钱。
可以说,世上再无第二件大氅能比它暖和了。
相比之下,仇薄灯身上编入火羽的罗烟氅,虽说精致漂亮,但要论保暖与罕见,就逊色不止一筹了。
对此毫不知情的小少爷将罗烟氅在木板上草草铺好。他铺得潦草,也就没发现罗烟氅肩部靠颈侧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道细细的口子。破口边沿的被切得极其干脆,若是用刀割的,那刀非得薄如风刃不可。
披着黑袍,仇薄灯靠墙坐了下来。
开始哆里哆嗦地解衣服。
一来,这衣服大半沾了狼王的血,又腥又臭,又黏糊,呛得他一个劲反胃。二来,便是疼了。
疼。
身上哪哪都在疼。
打飞舟上掉下来时,接他的红凤再怎么通人性,到底还是只鸟。知道收着力,没一爪子把他抓成两节就不错了。仇薄灯被它抓着飞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是挂在它爪子上的风筝,悠悠荡荡……
在谷里,全身都被冻得僵硬,全靠一点灵气吊命,只觉冷不觉疼。
现在进了木屋,木屋再怎么简陋,好歹是个挡风避雪的所在。家族血脉传承的那点破灵气,就开始晃晃悠悠活络血管。
这一活络,磕磕碰碰过的地方,瞬间就开始疼了。
特别是腰,感觉就跟要断了一样。
只是……
“……怎么这么多带子?”仇薄灯欲哭无泪。
他可算品尝到往日骄奢无度的报应了——同来西洲的婢女姐姐们知道他挑剔,不喜欢穿厚厚的皮子袄子,嫌笨拙,就专门为他准备了层层轻薄的丝绸,又知道他娇气,就专门把衣里的带子缝在不容易硌到的地方。
解了这个漏了那个。
越解越乱。
等到他磕磕碰碰,终于摸索出一点门道时,木门开了。
温暖的火光投进木屋。
来者停在门口。
木屋昏暗,正在解衣的小少爷跪坐在一地褶皱的、流动的、鲜血般的烟云里,微微弯着腰身。
跳动的火光照在他瘦削素白的肩膀上。
融化的狼王鲜血向下淌出殷红刺目的线条,就像祭坛上的纯白羊羔,被涂抹上象征奉献的符号。落在锁骨的雪花早就化了,融成一层盈盈水色,蒙在精致的骨窝,光一照,如细碎闪烁。
……还有松散的层叠衣物里露出的纯白里衣……比全褪掉更糟糕的里衣,细细地勒出脊骨的线条。向下延伸,直到消失进成年男性的衣物里。
还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