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儿,且慢!”听到了还算熟悉的声音,牵引着冀行在道路上的子由停住了脚步。 早些时候,子由将写有“陵坨”二字的布条托付给了蓟伯。 每逢八月十五、蓟城百姓便会于满月升起之时举办祭月仪式,这是他们世世代代袭承下的传统。 子由请求蓟伯在祭月仪式后将布条交给她的爹娘。蓟伯看着她的目光虽担忧,最终却并没有出言阻拦。子由向他微微颔首,回身牵上已侯在一旁的冀、她大步向着陵坨的方向走去。 可时间刚过了一寸不到,蓟伯便又追了上来。子由将冀的缰绳拴在道旁的银杏树干上,迎着光亮的方向走去。蓟城百姓的临时居所就藏在了离大道不远处的一片银杏林里,只见一片影影绰绰的暖光在弥漫起晨雾的银杏林间摇晃,摇摇晃晃着,两个人影出现在了氤氲着青蓝色水粒的世界里、出现在了子由的面前。 蓟伯手中燃有白金火光的细枝照亮了他身旁那人苍老的面庞——子由从未见过这位絮有花白长须的老者,她用余光细细观察这人,发现他身板硬挺、脊背挺直、脚步扎实。他双目深邃——这是一双有沉淀的眼,子由望进他的眼中,竟看不见他眼中的自己,反而看见了蓟水滔滔。她随着那道浅海一起,读过它头顶那千万次日升月落间的风雨。仅观其神态便可知、此人绝非山野村庄间寻常老者。 “由儿,我身边这位是台头的长老…” “我名一单字‘乌’,孩子,你称我作‘乌’就好。”乌长老洪声介绍自己,而后便止住了话头,身子微微转向蓟伯。 “嗯…由儿,乌长老自亳而归,如今…蓟城既已收复,乌长老便希望、能赶在八月十五满月升起前返乡祭祖。念你出走西北历练,台头亦在西北方向,我便想请你护送乌长老一程。孩子,你虽精于格斗,然蓟妖仍在,此行风险尚存。若有凤凰留下的火做护身,即使途中遇到危难,也定能保你逢凶化吉。”蓟伯将手中燃有凤凰火焰的神树枝条递给了子由。 子由眨眨眼,断开与乌相连接的视线,没有立刻给出回应。她的手指迎向如柳絮一样的火苗,像是在重温那些最美好的回忆一样,子由露出了最绸缪的笑容,眼神却寂寞好似月光。 “不能再为乌长老借一匹马么?”子由问蓟伯。蓟伯摇头道:“乌长老不擅骑马,还需麻烦你在旁护行。” “走吧。”子由皱皱眉,硬邦邦地抛下两个字,顺手将树枝别在了左腰间。她发出一声不知所谓的叹息,自顾自的转过身去,却看到冀正焦虑地踢踏蹄子、甩着尾巴,子由赶忙去安抚有些躁动的冀。 子由倚着冀的脑袋,不知说了些什么。乌负起手来,大走地走到子由的身边,子由撒开缰绳道:“银杏林距台头不过六十里地,步行前往也必能在满月升起之前到达。您请上马吧。” 乌的眉毛不着痕迹地挑了一挑,子由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似扎根般地立在了当场,显然是不肯助乌上马。蓟伯的脸色变得青灰难看,乌却没有对子由的无礼表现出什么不满。他抚了抚冀的鼻梁,玩味地摇头笑笑,从道旁搬来一块足够高的垫脚石,牵起缰绳借着石块、他还算轻松地靠自己跃上了马背。 子由一把将缰绳从乌的手中夺回,牵引着冀悠悠向西北走去,直接将蓟伯不管不顾地抛在了身后。 “孩子,你不怕那蓟妖?”乌问道。道旁的银杏林渐渐变得稀疏,银杏果的气味也愈渐寡淡。子由回过头来看他,穿过了秋雾的第一缕晨阳将他的银发映成了淡金色。 “他若要我的恐惧,必要先问过我手中的戈。”子由冷声回应。 “既生为人矣,却仍要将刃开得锋利过度…你们原本就脆弱的天地、是会在不经意间被自己割破的。”乌说道。 “我本该平静一生的命运轨道、早已被我自己给毁去了,可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自己,于是才坚持地继续走在这片荒野间,不肯回头。”子由缓缓说道。 “更何况,我已隐隐窥得前途的光明,所以我又怎能浅尝辄止地过这一生?你若肯抛弃年纪的差距和种族间的恩怨来看我,你会发现,我们其实都一样。” 乌哈哈大笑:“简直就像是听到了百年前的我传来的回声一般…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乌问。 “在马厩里。” “由儿——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由儿,你真是天生的战士。只可惜,该对你有所了解的、反而忽视你太匆匆。” 骑在马背上的乌拨开遮挡他前进的银杏枝,当阳光终于从海洋间升起时,两人已走到了蓟河的身边。纤暖的光线像雨后蒸腾的水汽般、漂浮在生有浓密水藻的河面之上,漂浮在岸边古杨树银白的树皮缝间。微风拂过,秋日的叶片发出酥脆的□□声。 子由低头。晨雾中,他们的影子好像飞云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