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晏峋不做声,郑姨想了想,又问他:“太太同你吵架了?”
晏峋看着她,有些奇怪她为何这么问。却又像有隐隐的预感,似乎明白了什么。
郑姨只当他是男人被揭穿的沉默,叹气道:“先生,您这回是太过分了些。那些照片,太太肯定是看到了。没有哪个女人能受得了这样的事,除非她对你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郑姨,不是您想的那样。”难得会和人解释的晏峋,下意识同她说。
又没来由地有些高兴起来。大概是因为,终于知道了宋朝欢会闹脾气的原因。
可下一秒,那情绪又瞬间被浇灭。
既然看到了,为什么连问他一声都没有?而是直接拿这事当成了筹码,迫得他急不暇择。
微眯了瞬眼,晏峋面色冷下来。
这一刹那失控般的情绪起伏,让他本能地抗拒。
镜片后眸色凉沉,他想,这个女人,的确是有些手段的。
譬如仅仅是短暂的离开,就已经达到了搅弄他情绪的目的。
譬如郑姨,和他自己,在同她相处的这么些年里,居然都已经被她潜移默化地,惯用起她的一些口音和用词来。
更像是连性格,都被她不知不觉地影响了。
“先生……”郑姨仿佛突然老了好多岁,说话都有些暮沉沉的,“太太不住这儿了的话,那……您看我做到这个月末回老家可以吗?哪里还需要收拾规整的地方,您告诉我,我尽快……”
“不用。”晏峋突然打断她,“您还住在这里就好。”
像是怕郑姨不安心,晏峋又说,“她过两天就会回来的。”
浸淫名利场这么多年,他都从未谈过像今天这样的一笔交易,才会像此刻这样,将自己架在了势成骑虎的境地。
这么看,宋朝欢也算是给他上了一课。那他也不介意再退一步,等空了,再同她好好谈谈,问问她,到底想要什么。
郑姨一愣,有些弄不清他说的真假,却习惯性地服从道:“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晏峋微点头,想弯弯唇角,却有些笑不出来。
只声音低淡道:“好。”
朱漆门重新阖上。
晏峋瞄见被他扔在中控台上的手机。
里面还躺着离婚前,宋朝欢迫不及待发给他的那几条消息。
鼻腔里一声轻哂,晏峋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这三年的温顺乖巧,仿佛都是精湛演技。
他都开始有些看不懂,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宋朝欢。
脱轨般的失控感,让他胸腔里缺氧似的有些滞闷,晏峋不由地深呼吸。
顺着空气一起灌进来的,却是那股横冲直撞的栀子香。即便隔着两重院子,依旧叫人无法忽视。
呼吸一滞,晏峋锁眉,愠恼起来。
他想,他会觉得不舒服,一定是因为宋朝欢任性地一走了之,却偏偏还要在这个家里,处处留下她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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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内第一次踏进这条胡同,那点站在民政局大厅门口的茫然,彻底消散。
青砖黛瓦的老屋绵延,路口那家咖啡店前,有穿着旗装与马面的游客拍照打卡。
胡同里大多还是人家,只间或有改造过的商铺。倒是既有韵致,有不乏人气。
这条胡同还有个宋朝欢喜欢的名字,叫杨梅胡同。一听,便叫人想起那喉间轻滚的酸甜滋味。
胡同里沿路整片整片,像是从墙根长出来的白蜡树叶,遮天蔽日,盖住一汪汪阴凉。
直到一处既没张贴“禁止参观”,又没开张的小院落前,宋朝欢停下。
这是外婆为她留下的,一座四方小单进院。
这房子,从前便是前店后家的样式——卖的是些文玩器具。门脸重新规整过,原先的如意门改成了半截带玻璃的样式,又将倒座房南墙上的窗户阔大了些。
钥匙叮当作响,木门吱哟哟一阵。
早晨拿来的行李,还孤零零地矗在搬空家具的门店里。
宋朝欢跟着开门落进来的树影踏进去。
砖木结构的高挑尖角建筑里,有淡淡的尘味。
房子同许多物件一样,有人住有人用,反倒不容易坏。
只是她和晏峋结婚后,小院空置了那么久,有些可惜。
不过幸好,她也有常来打扫,不至于一点人气都没有。
没急着收拾行李,宋朝欢掩好大门,穿过横长的倒座屋,推开连通小院的木门。
小青砖铺累的天井里,一张竹木小方桌,两把竹椅。四方角落里,一台撇干了水的石凿太平缸。
西东两侧是单层的翘角瓦房,坐北朝南略高的正屋一座,隔出一楼,在东厢房顶铺了个错层的小露台。
整个布局,倒是和江南小院有些类似。
知道自己在北城还有这样一座容身地,是在外婆过世之后。
宋昭毫不意外地,将外婆生前所列遗赠,一一交付于她。
而那只外婆宝贝得不次于她的滴翠镯子,却不在那些遗赠里。
直到那一刻宋朝欢才明白,大概从那个蝉鸣凌杂的夏日开始,外婆就早已替她安排好了一切。
又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