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一直在作壁上观,对兵部、卫尉寺两个衙门争执不休视而不见的安西军兵卒,在房俊策马前来的一瞬间,齐齐翻身下马,一手抚胸拍了一下胸前革甲,然后单膝跪地,齐声高呼:“吾等参见房少保!”
动作干脆利落,单膝跪地的那一下根本不管地上的雨水泥泞,声音洪亮士气高昂。
闷雷一般的喊声在寂静的雨夜里远远传出去。
房俊自马背上翻身跃下,靴子踩在泥水里,头上细雨蒙蒙,看着眼前黑压压一片安西军兵卒,抬起手,温言道:“诸位请起!”
数百人齐声应诺:“喏!”
“哗啦”一声,所有兵卒尽皆从泥水之中站直身躯,双手负后,挺胸抬头,雄赳赳士气高涨。
房俊迎上一双双炽热崇敬的眼神,一时间难免心潮澎湃,脑子一热,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诸位兄弟辛苦了!”
安西军兵卒们一懵。
这话明显是慰问,按理应当予以回复,可难道回复“不辛苦”?西域气候恶劣、黄沙滚滚,周边皆是心怀叵测之蛮族,时刻要面对敌饶明刀暗箭,孤军在外喋血死战,怎么可能不辛苦?
回复“您得对?”
那也太不矜持了……
兵卒们一时茫然,互视一眼,终于在校尉带领之下,采取了主帅点兵出战之时惯用的话语:“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一连三遍,高亢的誓言被兵卒们扯着嗓子喊出来,震得人心神激荡、血脉贲张!
卫尉寺官员各个面色惊异。
谁都知道房俊的功勋冠盖下,也都知道如今的房俊乃是军中少壮派竞相崇拜之偶像,全军从上至下尽皆以追逐房俊为荣,隐隐成为军中新心一股势力,苏定方、薛仁贵、刘仁轨、刘仁愿、程务挺、高侃,甚至是薛万彻、裴行方……看似稚嫩,实则已然有了自成一派之气象。
然而,房俊在军中的威望之高,却依旧令自独孤览以下的卫尉寺官员感到吃惊。
从始至终,房俊从未曾抵掌安西军,无论是先前的神机营、水师,乃至于右屯卫,都与安西军并无多少干系。薛仁贵前往西域上任,也仅止带了少量兵卒,起码眼下这些兵卒并非薛仁贵的嫡系。
但就是这些素不相识、毫无干系的兵卒,却在房俊抵达之后爆发出崇高的敬意!
独孤览看了看身后标枪一般笔直的安西军兵卒,再看看信步而来的房俊,深吸口气,扯了扯嘴角将脸上的惊容压制下去,化作一抹不太自然的微笑,笑呵呵道:“人老了,难免睡眠就少,心里头惦记着职责,唯恐辜负了陛下之信任,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又如何睡得着?”
房俊上前两步,来到他面前站定,脸上挂着温煦的微笑,没有理会独孤览言语之中的讥讽,反而伸手搀扶住独孤览的胳膊,亲热道:“人生一世,有若草木一秋,纵然长命百岁,屈指数来亦不过三万寒暑,吾等年轻人尚需为了功名富贵舍命相搏,似老郡公这等功成名就之辈,更应当视名利如云烟,吃得好睡得香,活一少一,何必蝇营狗苟、投机钻营呢?”
嗬!
周边的人一听这话,顿时都忍不住嘴角一抽……
当着一个老饶面什么“活一少一”,你这大概是生怕他不死,想要给活活气死吧?
虽然觉得房俊的话有点过分,但是没人敢插嘴。
包括卫尉寺的官员在内……
独孤览气得两眼一鼓,白胡子翘了翘,就待反唇相讥,但是话未出口,便觉得房俊搀扶着自己手臂的时候用上了力,自己不由得向前走了两步,想要收势,却如何抵得过房俊的力气?
眼瞅着两脚不听使唤朝着马车走去,独孤览大怒:“哎哎哎,你个混账,想要挟持老夫不成?”
房俊笑道:“瞧您的,晚辈挟持谁也不敢挟持您啊,雨水湿寒,晚辈是害怕老郡公身子骨吃不消,万一有个好歹,您家中儿孙饶不了晚辈啊……来来来,有什么话,咱们车里。”
未等独孤览挣扎,脚下加快,双手也微微用力,一手搀扶着独孤览手臂,另一手揽住他肩头,几乎将独孤览给架了起来,脚底生风,几步便到了马车前,早有亲兵上前掀起车帘,房俊便将独孤览给塞进车厢……
一众卫尉寺官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独孤览被塞进车厢,气得大叫:“房二!即便是尔父见了面,亦要恭恭敬敬不敢造次,你子吃了豹子胆,胆敢对老夫不敬?”
他是真的气到了,连“令尊”都不,而是用了“尔父”这等称呼。
原本他仗着身份资历一路耍赖,使得兵部诸人束手无策,却不想房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比他还无赖……
房俊一边钻进车厢,一边笑道:“晚辈哪有不敬?到底是为了老郡公身体着想,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放屁!老夫用得着你替我着想?速速放开老夫……”
“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碎嘴,来来来,晚辈给你斟茶。”
“用不着!”
……
卫尉寺官员互视一眼,都不知应当怎么办了,冲上去将独孤览抢回来?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