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的问题很突兀,但房俊似乎早有预料,并未觉得意外。
但他也并未回答。
一时间两人沉默相对,直至水壶里喷出蒸腾的白气,李靖讲水壶取下,先清晰了一遍茶具,而后将开水注入茶壶,茶香瞬间氤氲开来。
李靖抬手欲执壶,却被房俊抢先一步,提起茶壶在两人面前的茶杯之中注入茶水。
红泥小炉里炭火正旺,烤的屋内甚是暖和,捏起白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茶水,入口清冽回甘无穷。
窗外飘落雨丝,清清浅浅,凉意沁人。
李靖婆娑着手中茶杯,沉思片刻,开口道:“太子不懂兵事,并不清楚和谈一旦破裂便意味着东宫必将对上李绩的数十万大军,汝岂能利用太子对汝之信任,进而蛊惑太子向着灭亡一步一步迈进?”
语气很是凝重,明显压抑着火气。
房俊再度执壶,见到李靖的茶杯捏在手里,便只给自己斟了一杯,放到唇边呷了一口,道:“英国公之立场一直未明,未必便会站在关陇那边。”
李靖抬眼与他对视:“你此前去往洛阳之时,得到了李绩的承诺?”
房俊摇头道:“不曾。”
李靖怒极而笑:“呵!你是傻子不成?徐懋功若选东宫,早就应该公告四方,而后引兵入关抵定乾坤,立下不世之功勋。之所以不肯表露立场,盖因其自珍羽毛、爱惜名声,唯恐遭受天下之诘难、抵制,想让关陇将骂名尽皆背负,他再从容抵达长安,收拾乱局。由此可见,其心中必然是更加倾向于关陇的。吾亦不愿和谈,军人自当马革裹尸,战死于疆场之上,可一旦和谈破裂,东宫就将面对关陇与李绩的围剿之中,唯有败亡覆灭之一途……汝这般作为,如何对得起殿下之信任?”
在他看来,李绩虽然一直未曾表露立场,但其倾向已经非常明显。站在东宫这边他便是忠臣,平定叛乱之后更是盖世之功,位极人臣青史彪炳,达到人臣之巅峰。除非李绩想要谋逆称帝,否则天下哪里还有比这更高的功勋?
但李绩迟迟不表态,即便已经进驻潼关,却依旧一副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的架势,除去意欲站在关陇那边,待到东宫覆亡之后与其同掌朝政、左右江山之外,哪里还有别的可能?
可房俊肆无忌惮的破坏和谈,完全就是在配合李绩,这令他既不解,又愤怒。
面对李靖的诘问,房俊不为所动,慢悠悠的喝着茶水,好一会儿才说道:“卫公精于兵事,却拙于政务,朝廷里头那些个波诡云翳的变化更非你所长。军人,就应当站在第一线直面生死,其余之事,毋须多作考量。”
这话有些不敬,话中之意便是“你这人打仗是把好手,玩政治就是个渣,还是只管打仗就好,别的事少操心”……
李靖气结,颌下美髯无风自动,怒视房俊。
良久方才忍住动手的冲动,忍着怒气问道:“你能确定李绩不会插手兵变之中?”
房俊执壶给他斟茶,道:“起码分出胜负之前不会,但即便如此,东宫所面临的依旧是数倍于己的叛军,还需卫公死守太极宫,否则用不到英国公出手,便大局已定。”
李靖蹙眉道:“若是能够促成和谈,兵变自然消解,那时候无论李绩如何想法都再无出手之理由,岂不是更为稳妥?”
说到底,东宫面对叛军的围攻依旧处于劣势,既然能够通过和谈消弭这场兵变,又何需耗尽东宫根底去搏一个凶多吉少的未来呢?
智者所不为也。
房俊叹口气,这位好像还未认识到自己于政治之上的能力就是个渣啊……
他懒得解释,也不能解释,直接摊手,道:“然而事已至此,为之奈何?还是敦促东宫六率做好防御,等着迎接接踵而来的大战吧。”
李靖将茶杯放下,背脊挺直,看着房俊道:“你言语之中有未尽之意,吾不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又在谋划些什么,但还是想要警告你一句,切莫玩火焚身、悔之不及。”
房俊颔首,道:“放心,卫公所做的只需守好太极宫即可,至于英国公那边,胜负未分之前,大抵是不会插手的。”
李靖默然无语。
谁给你的自信?
但他知道即便自己刨根问底,这厮也断然不会说实话,只能沉默以对,表达自己的不满。
想我李靖一代“军神”,如今却要被这么一个棒槌指使,实在是心中憋闷……
……
内重门太子居所内,气氛凝重、剑拔弩张。
宇文士及跪坐在李承乾对面,面色阴沉,断然道:“停战契约是双方签署的,如今东宫悍然撕毁契约,擅自开战,导致通化门外军营猝不及防,损失惨重。若不能惩罚房俊,何以安关陇数十万兵卒之怨愤?”
李承乾默然不语,岑文本耷拉着眼皮低头喝茶。
刚刚接管和谈事务的刘洎当仁不让,针锋相对道:“郢国公之言缪矣,若非叛军先行不顾停战之议偷袭东内苑,越国公又岂会尽起大军予以反击?此事准根究底乃是叛军毁约在先,东宫非但不会惩罚越国公,还会向叛军讨要一个解释!”
东内苑遭受偷袭伤亡惨重,这是事实,总不能准许你来打,不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