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政治,从来都是文臣贤士梦寐以求的盛世,有一套规则奉行天下,依法治国,而不是帝王一言而决人生死,甚至苍生黎庶之福祉系于一人之贤明或昏聩。
而皇权至高无上之根基,便在于武将之盛衰,两者互为一体,都是文官所要摒弃的对象……
刘自自然明白这样的道理,只不过仍旧有些忿忿不平:“以太子殿下对于房二之宠信,加之其朝野上下之势力,一旦太子登基,可想而知房二极有可能执掌中枢数十载,堪为一代权臣,吾等皆要被其压制。”
一想到这个,他便满心郁闷。
房俊力挺太子,使其在李二陛下决意易储的情况下苦苦支撑,终于挨到柳暗花明之时,东宫上下对其可谓感恩戴德,甚至听闻房俊入东宫之时,太子妃都毫不避讳以家常妆容相见,这放在民间,即是所谓的“通家之好”,可以想见不仅太子对其宠信有加、言听计从,即便是太子妃、世子,亦对其即为亲近。
两代皇储与其亲厚、信任,只要房俊没有暴卒而亡,以他的年纪最起码执掌中枢三十年、四十年……这让其他文官怎么看、怎么想?
当你的身前矗立着一颗根深叶茂的参天大树挡住你的前程,任你如何锐意进取、功勋卓着都不可能更进一步,这将是何等的愤满、抑郁?
岑文本蹙眉,撇了一脸颓丧的刘自一眼,语气略微严厉:“思道何以这般心胸狭隘?湖涂!”
刘自愣神,自从投入岑文本门下以来,从未承受过这般疾言厉色……
岑文本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态度,略微缓了一缓,语重心长道:“皇权至上,君权天授,这是亘古以来的道理,谁能左右?想要遏制皇权推行文官政治,务必朝廷文武群臣合力为之才有可能,至于身为宰辅者是谁又有什么重要?房俊也好,思道你也罢,甚至现在萧瑀若能回心转意,只要能够引领大臣们施行文官政治,遏制皇权,将自古以来帝国之所以更迭兴灭之缺点予以弥补,使得大唐千秋万载,天下百姓再不受朝代更迭、皇权兴灭之苦,则吾辈毕生之心愿达成,斑斑青史之上一笔一笔刻画着吾等之功绩,即便百年、千年之后仍旧承受后人敬仰膜拜,则此生足矣!”
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情绪激荡,一时间气息不足,憋得脸色血红,神情激动。
此乃施行文官政治千载难逢之良机,文武相争可以,但岂能为了内心私欲、追逐名利而导致功亏一篑?
他对刘自寄予厚望,认为其人能够继承自己的政治理想,所以不遗余力的予以支持,甚至不惜将自己的政治遗产双手奉上。但此刻才发现,之前有多希望、现在就有多失望,此人或许才能卓着,但心胸狭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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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不足……
刘自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面红耳赤,赶紧离座起身,一揖及地,羞愧无地道:“先生教训有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晚辈醍醐灌顶,今日方知己身之不足,往后定当聆听教诲,奉行不悖!”
岑文本喘匀了气,见到刘自神情恭顺、一脸悔意,虽然不知其心里是否认识到在境界上的差距,但终究不能太过苛责,遂缓和下来,温言道:“非是吾吹毛求疵,实在是境界决定高度,若无悲天悯人之心胸,焉能做下流芳百世之大事?”
“晚辈知错,定当时时反省,不负先生之托付。”
刘自愈发神情仓惶,腰弯得更低。
岑文本道:“你也不必如此,毕竟你一直未曾执掌中枢,不能从最高层俯瞰天下,心性不足,也是正常。但如今既然任职侍中,在宰辅之一,每每遇事便要更多从帝国利益、百姓利益出发,包容天下、造福苍生,而不是被一家一姓之私利所困囿,错过这天赐良机,最终遗憾终生。”
有些事情是需要自己亲身去体会,方能有所感悟,而不是听任别人灌输。
道理是体悟出来的,而不是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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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文官政治”,简而言之,便是相权对皇权予以制衡,使得天下至尊的皇权不能恣意妄为,要限制在一个朝野上下许可的规则之内,如此才能不因一人之误,而导致整个国家犯下不可逆转之大错。
这是文官的崇高理想,自秦汉以来所孜孜不倦予以追求,当然这个理想时有达成、时有废弛,既取决于皇帝英明与否,也取决大臣之能力根基。
当然,这不过是最为完美的理想罢了,事实上就算偶有臣子能够限制皇权,却也往往走上“权臣”的歧途,大权在握生杀予决,这种权力一旦在手,无论皇帝亦或是权臣,都很难把持本心……
但相比于皇权至上,文官政治还是利大于弊。
皇帝代代传承,越是到了王朝中后期,皇帝越是出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不知人间疾苦、不谙人情世故,甚至有“何不食肉糜”之蠢货,荼毒天下,导致社稷倾颓、国祚断绝。
而身为宰辅者,哪一个不是历经无数坎坷,从一个又一个的阴谋诡计当中披荆斩棘、脱颖而出,直至走到高位?这样的人每一个都是人中之杰,且不论品行如何,能力绝对卓越,由这样的人制约皇帝辅左治国,犯错的几率自然大大减小。
宇宙万物,平衡乃是终极,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