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是需要制衡的,所以一般情况之下任意一个衙门的主官与副手之间都会存在各种各样的龌蹉,既是从属关系,又是对立关系,这是由于地位而决定的,毕竟权力就那么大、利益就那么多,没有任何一个从属愿意被主官占据所有利益,而主官也不会容许属下对自己的权力、利益有所染指。
一旦某一个衙门的主官、副手之间达成默契,那么这个衙门必然要重新划分权力分配,主官与副手之间必然有一个要调走,新人空降之后,重新树起对立的格局。
所谓“上下一心”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一个衙门之内的,即便有,也只不过是表面功夫,暗地里谁也不会退让……
但是现在尚书省的局面却打破了衙门里明争暗斗的传统与惯例,主官与副手和谐无比。
房俊如今的官职虽然是尚书右仆射,但更多是虚衔而非实职,因为皇帝一直未曾赋予他实际的管理范畴、职权范围,所以按照常理是不需要去尚书省坐衙的。
但皇帝偏偏严令房俊每日点卯,无故不得擅离职守。
没有正式的工作安排却还要每日至衙门点卯当值,这对于任何一位官员来说都相当于一种羞辱,官场之上捧红踩黑乃是常态,可以想象这样的官员在衙门里会遭受何等局面,上官的打压、排挤,同僚的讥讽、嘲笑,一般人真的顶不住。
但房俊毕竟不是一般人。
每日到衙门点卯,而后会溜出衙门、皇城,去往东西两市门口的早点铺子吃上一顿早餐,背着手在市场里溜达一会儿消消食儿,然后回到尚书省的值房,或是看一会儿书,或是小睡一会儿,或是煮一壶茶慢悠悠的品着,大抵就到了晌午。
尚书省自有饭堂,因为地处太极宫的缘故掌勺的都是御厨,水平极高,但房俊是不吃饭堂的,每日这个时候会有仆人将食盒送到承天门外,由内侍将食盒送入尚书省,房俊就在自己的值房享用午膳。
前几日还好,大家对于这个棒槌过于惧怕,避之唯恐不及没人敢往身前凑,可是没过几日,李积便放弃了饭堂用饭,径自去了房俊的值房,尚书省两位大佬同处一室、和谐用膳。
一时间衙门上下噤若寒蝉,毕竟这两位在兵部“委员会”当面锣对面鼓针锋相对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唯恐这两位在尚书省的衙门之内大打出手。
尚书左仆射、英国公李积固然是贞观勋贵、沙场宿将,可从来都不是以武力着称,论武力在一众贞观勋贵当中也是排名靠后的存在,可房俊却素来有“勇冠三军”之称,膂力惊人、冠盖三军,且年富力强、正值巅峰,又是个混不吝的棒槌性格,一旦发生冲突,搞不好平素三缕长髯、仙风道骨的首辅英公就会被爆锤一顿,使得尚书省成为三省六部九寺当中的笑柄……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两位在值房之内享受房家厨子的美食,时不时笑语欢声,居然异常和谐,且每一回用膳之后房俊都会亲手烹茶,而后浅酌慢饮、笑语晏晏。
难道“虚伪”就是顶级大佬之间的相处方式?
无论彼此之间为了利益、权力如何急赤白脸的争斗,见了面都能将一切隐藏起来谈笑不羁?
……
房俊今日刚刚在东市吃了胡饼、喝了醪糟,汉胡两种饮食方式融合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吃的有些撑,在东市逛了一会儿消消食,回到尚书省烧好水打算泡一壶茶、读一本书,便接到陛下召见的消息。
只能将水壶放在一旁,叮嘱书吏看着红泥小炉,临出门还特意拐到李积的值房,冲着正埋首文牍的李积道:“晌午别去饭堂,家中厨子做了水晶肘子、葱爆海参,我又让他们带来一壶江南的黄酒,到时候小酌两杯。”
李积头也不抬,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然知晓,让他快滚。
房俊不以为忤,笑呵呵的转身出了尚书省,直奔武德殿。
“听闻最近在尚书省当值,与英公相处不错?”
一进门,李承乾便笑着问了一句。
房俊先是向萧瑀见礼,而后落座才回答李承乾:“微臣当初少年轻狂、桀骜不驯,予人不知轻重的印象遗留至今,时常遭人耻笑,如今年岁渐长,自然也要稳重起来,注重与身边袍泽缔造和谐、友爱团结自是应当。”
李承乾笑笑,对萧瑀道:“想当年就连父皇都无比头疼的‘棒槌’,如今也已经开始修身养性了,可喜可贺啊。”
萧瑀笑眯眯的点点头,对于这对君臣之间略显诡异的气氛视如不见、充耳不闻,看向房俊道:“老夫致仕归乡,却发现闲下来之后并非如想象之中那么惬意悠闲,大抵是一辈子身在仕途养成了劳碌命,总觉得有点事干才能舒服一些,所以贸然回京,意欲去书院做一个夫子教书育人,不求任何官职,只求实现少小之时的梦想教授学子读读史、做做赋,不知书院之中可否有老夫一席之地?”
房俊奇道:“书院乃是帝国之书院,书院的大祭酒一直是皇帝担任,之前是太宗皇帝,现在是陛下,萧公意欲入书院教书育人自应恳请陛下定夺,准许或者拒绝都不应问我啊,萧公回了一趟江南难不成就老糊涂了?看起来江南那地方未必如传言之中那么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啊。”
意思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