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不是个蠢货,相反非常天资聪颖,虽然一直达不到太宗皇帝对他的要求,但以其资质做一个守成之君绰绰有余,所以他能听懂李、房二人对他的劝谏,他也能理解。
但很难接受。
这与天资无关,古往今来的帝王在天资上能够比得过隋炀帝的屈指可数,但凡东征高句丽的不要那么志在必得、但凡挖掘运河的时候能够多多体谅民生、但凡……只要步子不是迈得那么大,或许结局就会有所不同,因为隋文帝给他留下的家底实在是太过丰厚了。
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能够在短短十余年间将隋文帝留下的丰厚家底败个精光,也证明了隋炀帝的出类拔萃。
这并非贬义,只要了解隋文帝时期的大隋多么强大、留下的遗产何等丰厚,就知道不是任谁想要败光这份接地就能败得光的,能够拉着文武群臣世家门阀陪着你一起败家,那何尝不是一种能力?
隋炀帝天资高绝,可最终还是亡国了。
所以李承乾深知一个皇帝是否天资绝顶、是否才能卓着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安于平淡的心。
但这又是个悖论,帝王君临天下、富有四海,私人之欲望几乎不可遏止,况且醇酒可以戒除、美人可以戒除、黄金可以戒除,可是那一颗向往青史垂名、向往彪炳千秋的帝王之心如何戒除?
……
李、房二人走后,李承乾将内侍全都撵出去一个人在御书房内枯坐许久,一壶茶喝的没了滋味、茶汤几乎成了白水,这才吐出一口气,神情郁郁。
王德敲门进来,低声禀报:“中书令请求觐见。”
“宣。”
“喏。”
王德退出,旋即刘洎快步入内,一揖及地:“微臣觐见陛下。”
“不必多礼,坐吧,王德换一壶茶来,再拿一些茶点。”
“喏。”
君臣落座,王德很快重新沏了一壶茶水,端来几个小碟子放在茶几上,碟子里是坚果、糕点等等茶点。
李承乾肚子里已经灌满了茶水,所以只是拿起一枚坚果放入口中,随意问道:“爱卿可是有什么事?”
刘洎恭声道:“陛下,听闻吐蕃那边战火重燃,论钦陵攻城拔寨势如破竹,却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这话问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屈辱,堂堂中书令、国之宰辅,居然对千里之外的边疆战况知之甚少,他问“是否确有其事”有些夸张,即便他不能干预军事却也有知情权,兵部有战报呈递至中书省,但战报上却不可能详细叙述此战之经过,所以他只知道噶尔部落与吐蕃打起来了,论钦陵取得一场大胜,但这一战究竟怎么打的却是知之不详。
虽说文武殊途,文官不准干预军事乃是国策,可军方如此防备自己也太过分了吧?
李承乾听得懂他没说出口的怨气,倒是觉得这样挺好。
兵部、军机处掌管全国军事,所有军事最终都汇报至他这个名义上的“帝国军队最高统帅”处,中间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扯皮推诿之环节,上通下达、指挥便利,李积与房俊是军方两座山头,相互制约达成平衡,遇有争议之时需要他这个皇帝做出裁决,彰显君权……
不过李承乾还是要照顾宰相的情绪,温言道:“此战大唐并无一兵一卒参与,所以兵部不曾向你汇报,你若是想知晓详细战况大可去兵部索要战报卷宗,崔敦礼自然会给你。”
刘洎叹息一声,道:“微臣的确为了此战而来,但并非想要管闲事,而是想要告知陛下一声,民部筹集的钱粮有限,怕是无法供应裴行俭对禄东赞的资助扶持。”
李承乾一愣:“爱卿此言何意?”
大唐现如今煌煌盛世、民富国强,近几年几个产粮地区风调雨顺、产量大增,再加上从南洋源源不断输送国内的稻米,各地仓储的粮食堆积如山,除非遭遇一次全国性的、持续时间长达数年的灾祸,否则国内绝无匮粮之忧。
如此国力,资助区区一个噶尔部落又能有什么问题?
他第一念头便是刘洎这厮要在这个关键时刻玩弄文武之争,扯裴行俭的后腿……
“陛下想必很久未曾关注西部地区的详细兵力部署了吧?”
“嗯?”
“安西都护府设于交河城,裴行俭领安西大都护之职,总管安西都护府之军政,薛仁贵领副大都护兼司马之职,总领安西军。安西军于交河城有镇兵三万人,于轮台有镇兵五千人,于弓月城有镇兵五千人,于碎叶城有镇兵八千人,再加上其余辅兵一万余人,整个安西军的兵力在六万人左右。这些兵马皆是青壮,身体剽悍战力出色,这就意味着能吃能喝,人吃马嚼消耗惊人……直至眼下,安西军的屯田尚在缓慢推进当中,所需粮秣辎重皆要河西四镇负担,河西四镇负担太重、苦不堪言,只能再从陇右、关中调拨一部分,勉强支撑安西军的消耗。这还只是安西都护府,眼下虽然困难但毕竟只要屯田完成便能解决一部分粮食供应,可瀚海都护府还有四万余精兵常驻龙城,北地要么是沼泽、要么是沙漠、要么是大碛,多不毛之地,屯田都没地方屯!更别说还有东夷都护府……长此以往,多少粮食也不够往里填啊!”
刘洎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