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省的官廨在太极门内西侧右延明门内,与舍人院毗邻,因是直接协助君王处置朝政的衙门,故而规模极大、占地极广,由兴仁门向西至之引入宫中的清明渠,诸多房舍皆中书省之官廨。
刘洎一大清早便由承天门入宫,穿过右延明门,抵达中书省官廨值房,开始一日之政务。
坐在值房内,喝了书吏沏来的浓茶,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院落里干枯的枝桠,略微有些失神。
昨晚彻夜在宗正寺内审讯“谋逆案”相关人犯,一夜未眠,天明之时简单洗漱一下喝了一碗粥饭,便直接来到中书省。
虽然陛下已经给“谋逆案”制定了底线,“只诛主谋、余从不问”,可毕竟此案牵连甚广,其中多人又与另外一桩“昭陵案”交叉,其中所要思考的地方极多,不能违背陛下的意愿,自然处处都要注意。
很多人的供词甚至不得不给予暗示、指导,否则就将牵连一大片……
当真是耗神费心。
刚刚坐下未久,一壶茶尚未喝完,便见到内侍总管王德在书吏引领之下快步前来……
刘洎心中一惊,未等王德说话,已经率先问道:“可是陛下宣召?”
王德躬身道:“正是,陛下宣召中书令觐见。”
刘洎不敢耽搁,放下茶杯,收拾一下衣冠,便随同王德出了中书省衙门。
横穿过太极殿广场之时,刘洎小声问道:“不知陛下宣召觐见,所为何事?”
王德脚下不停,摇头道:“奴婢不知。”
刘洎:“……”
这老奴素来谨言慎行,对朝中文武不假辞色,当真可恶。
他又换了一种方式:“除去本官之外,陛下可还宣召旁人?”
这回王德犹豫一下,小声回道:“还有侍中。”
马周?
刘洎想了想,又问:“可是与晨间水师战报有关?”
王德干脆闭上嘴巴,脚步加快……
刘洎无奈,这老奴口风太紧,实在是探听不出什么消息,未能及早有所准备。
到了武德殿,刘洎留在门外,王德入内通禀,须臾回转,请刘洎觐见……
“微臣觐见陛下。”
“免礼,平身吧。”
“谢陛下。”
刘洎起身,在御案一侧的椅子上坐了,接过王德奉上的香茗颔首致意,轻轻放在一边。
今日天光晦暗,御书房内更是光线不足,故而燃起了灯烛。
陛下坐在御案之后,面色略有阴沉,但不见喜怒,猜不出其心情如何。
大抵是因为京兆府衙门在宫外,所以马周尚未前来……
“不知陛下召见微臣,可有要事?”
刘洎试探着问了一句。
李承乾依旧伏案处置奏疏,示意王德将放在御案上的战报递给刘洎。
刘洎接过战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察觉有什么问题,可若是无问题陛下岂会召见他又将战报给他?低着头蹙着眉又看一遍,终于察觉了一些问题。
尸罗夫港总督是以个人名义签署的合约,以此主动求和,巨额赔款却没有真金白银,而是由几家大唐商号代为支付……无需多问,肯定是那位尸罗夫港总督与这几家大唐商号之间还有一些私下的勾当。
可这等事在陛下眼中,算是个事吗?
陛下宵衣旰食、日理万机,何至于去关注几家商号私底下的勾当?
嗯?
不对!
刘洎使劲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再度将战报看了一遍,终于发现问题在哪儿了。
一场两国之间的战争,双方动用的舰船合在一处超过千余艘,参战兵卒几万人,甚至签署了战败赔偿条款,水师不仅获取了赔款,更逼着对方放开港口、减免商税,毫无疑问是一场意义深远的战争……可从始至终,战争由水师发起,合约由水师签署,其中甚至有大唐民间商号参与,但却并无中枢商议、更无陛下允准!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 。请牢记。 两国开战,且是主动出击,却并无圣旨颁布允准?
嘶……
细思极恐。
“陛下,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啊!”
大唐军队序列之中,皇家水师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这支军队可以说是房俊一手创办,从上到下都是他的心腹嫡系。太宗皇帝胸襟广阔、气吞万里,虽然担负着名义上的水师统帅,却将指挥权下放给房俊,相信房俊会忠于君王、忠于帝国。
事实也确实如此。
房俊掌控这支军队极力向外扩张,开拓出一条又一条的新航线,依仗坚船利炮无敌兵威横行七海,不仅打通了无以计数的商路,更将海外金银铜矿源源不断运回国内,使得皇家内帑前所未有的充盈。
但太宗皇帝驾崩,这支军队彻底游离于皇家掌控之外,几乎变成房俊的私军。
私军倒也罢了,十六卫名义上是国家军队,实际上却也各自掌握在主帅手中,麾下兵将以其马首是瞻。
可现在水师却在海外擅自开战,无视中枢、无视陛下……这让君权至上的国家架构置于何地?!
李承乾“嗯”了一声,并未抬头,依旧伏案处置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