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关澈去过医院到现在,刚刚过去一周。
她觉得自己的时间已然混乱,原本匀速流动的一分一秒,现在却在不经意的时候被拉长或压缩,有时候感觉自己只是发了一会儿呆,转头看窗外,天就已经黑了,有时觉得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好像是上辈子的事,看看日历,不过才半月有余。
事情需要一个了断。
于是关澈趁着小翊上课的时间,回高圣川家,想要取回自己的行李。
她东西不算多,但也不乏一些零碎的装饰和毫无用处的好看物件,这是她在颠沛流离时绝对不会买的东西——
她一度将这里当做一个真正的家在经营。
落难时他不辞辛苦帮她整理,帮她搬家,让她有一个能够安稳落脚、不再任人驱赶的地方。
现在梦醒了,她才惊觉,家这个字对她来说,似乎永远似指间沙、水中月,锦绣旖旎,却遥不可及。
整理东西花时间,不留神就到了下午,等她提着打包好的东西,刚刚握住门把手,想要回头再看一眼他住过的地方时,门外忽然传来开门的响动。
在看清来人是谁之前,关澈盯着转动的门把,心里蓦地生出一阵热烈的狂喜,紧接着便是无所适从的恐慌。
所有的想法都来不及蹦出来,她脑海中唯一清晰的一个念头,是我今天好像没有化妆。
但门开了,站在门外的人是小翊。
她显然也没想到会见到关澈,讶异了一瞬间,便上来委屈地想要抱她:“阿澈姐姐……”下一秒又看到她手里的行李,手停在半空,不动了。
关澈抿起唇微笑着:“怎么下课这么早?”
“你要搬走?”高圣翊夺过她手里的行李:“你为什么要搬走?”
关澈安静地望着她笑:“打扰你们这么久,早就该搬了呀。”
小翊把行李箱扔到一边,一把抱住她,脸埋在她的侧颈:“你不许,你不许……”
“小翊,”关澈扣住她的肩膀,跟她拉开距离:“我之前住在这里,是受你哥哥照顾,现在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所以就没有再住下去的理由了,你明白吗?”
高圣翊当然明白。
她哥哥早就跟她说过,关老师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姑娘,咱们的家事,不要拖累她,应该放手让她去找个更好、更值得的人托付终身,然后幸福地生活一辈子。
可是她不甘心,世界上哪还有比她哥更好、更值得的人,来配阿澈姐姐这么好的姑娘呢?
“怎么没有理由呢,”她带着哭腔问:“阿澈姐姐,你不要我哥哥了吗?”
浓重的鼻音听得关澈心如刀绞。
但她硬下心肠,道:“成年人之间,没有什么要不要,有的只是选择。他有他的路,我也有我的。现在他觉得我不再能跟他同路,我能做的也只有尊重他的选择。”
“那……”小翊眼泪止不住地掉:“你不喜欢他了吗?”
关澈笑了。
怎么可能不喜欢。
可她太明白高圣川了,即便是他决定接受治疗,但抗癌之路何其艰险,她曾经目睹过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因为疼痛和副作用变得蛮横无理,骂人打人摔东西,折磨身边的人无所不用其极。究其根本,人之脆弱,那些平顺时表现出的善良和温柔,在病痛的肆虐下,全部不堪一击。
她对自己的感情有信心,可是他呢,他是不是可以接受自己那样的一面被关澈看到,是不是可以容忍自己在崩溃时对她指责、羞辱,只是因为身体上实在受不了折磨,是不是能够承受让爱人跟他一起日日挣扎在炼狱里,不知道何时才能解脱?
关澈清楚,他不能,那对他来说,甚至比让他去死还要难过。
但这些事,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理解和默契,不足为外人道,更何况,小翊还这么小,还远不到能理解命运残忍的时候。
“小翊啊……”她将小翊的头埋在自己怀里,一下一下地摸她的头发:“有很多事,不是一句喜欢就可以解决的。两个互相喜欢的人走不到一起,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我不听!我不管!”小翊猛地推开她:“你走吧,你也走。你们都走,我有钱,我成绩好,我一个人也能好好过,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
到底是年轻姑娘,放了狠话,又不知所措,最后只能站在原地,嚎啕大哭。
关澈垂着手,默默地看着她,难过一阵一阵往上涌,却觉得说什么都像在自我辩解,嘴唇翕张了几次,最终只留下一声叹息。
小翊抽噎着问:“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记得呀,”关澈柔声道:“今天是四月十三号,是高圣川的生日。”顿了顿,她又道:“他二十四岁啦。”
小翊一脚踢翻她的行李箱:“这就是你给他的生日礼物吗?”
关澈默默地把箱子扶起来,苦笑道:“是,我给他的生日礼物,就是让他得偿所愿。”
小翊踢了箱子,又觉得后悔,哭着上来抱她:“阿澈姐姐,我哥要去美国了。”
关澈一愣,半晌之后,才道:“哦。”
应该去,那边有更好的医疗条件,有他的家人,她都找不到一个不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