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盛拾月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中午。
日光落在偌大宅院中,匆忙挂上的红布条已塌下半边,贴上的囍字没了踪迹,不知道是宁清歌让人撕去,还是被风吹去。
盛拾月半靠在床头,缠在脑袋的白布条松松垮垮,依稀能瞧见里头一点儿血痕,便衬得面色越发苍白,在日光下,宛如脆弱的薄纸。
谁能想到,前几日还在马球场意气风发的少女,如今竟变得如此凄惨。
倒也不只是因为额头上的伤,盛拾月再怎么气愤,在撞向墙时还是收敛了些力度。
请来的医师看过之后,说是盛拾月前日饮酒过量,又一下子情绪起伏过大,再加上一整日没吃东西,这才撞晕了过去,无需太过担忧,第二日就能醒来,于是便简单包扎了下,开了几副药就离去。
屋外传来脚步声,盛拾月表情稍微一肃,紧紧盯向门外,直到瞧见是个提着食盒的仆从,才稍微放松了些。
那仆从先是走到床前行了个礼,而后道:“九殿下,家主吩咐厨房熬了些清粥,让您先垫垫肚子再服药。”
听到服药两字,盛拾月明显皱了皱眉,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又饿得难受,只得挥了挥手表示同意。
那仆从便将食盒打开,端出里头的白粥。
盛拾月半躺着一动不动,到底是个祖宗,直到那仆从将盛满白粥的小勺递到她唇边,她才懒洋洋地张了张嘴。
在醒来的这段时间里,她仔细思考了下,宁清歌这人软硬不吃,商量不成,寻死也不妥协,一整个硬骨头,她一时半会也无计可施,干脆先吃饱养好伤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等到小姨回来,再央着她帮自己去陛下那儿说两句,到时就算宁清歌不想和离也得和离。
她想得挺好,可在白粥入口时就变了脸色,含在嘴中,咽下也不是吐也不是,好半天才像吞刀片似的咽下去,立刻就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仆从被吓了一跳,有些慌不择言,连忙道:“是厨房按照医师估计的时间,等殿下快要苏醒时,才下锅熬煮的白粥。”
盛拾月恶名在外,这仆从自然也听说不少,思绪一转就误会盛拾月要冤枉她。
她身体一抖,声音发颤,努力强撑着道:“府中的仆从都是用好些年的旧人,食材采买三天一次,装盘之前也要请厨师先尝过,确定菜品咸淡适宜才能端上来。”
言下之意是绝不可能有人下毒。
盛拾月才不管她误会了什么,拿起旁边的水杯就往嘴里灌,连着咽了几口温水,挤出一句:“这是什么米?”
仆从观察着她表情,小心翼翼道:“是今年的精米。”
盛拾月又问:“怎么煮的?”
仆从满脸迷茫,但仍老老实实道:“先将精米盛于碗中,以清水浸泡半个时辰,而后倒入锅中,滴上些许油,再让人站在旁边一直搅拌。”
宁清歌虽有清官之名,但也不至于故意克扣着自己,吃穿用度在京中也算精细。
可眼前这人是名满汴京的头号纨绔,既是纨绔,又怎能在最重要的“吃”上亏待自己?
寻常精米都嫌糙,有钱也难买的胭脂米、珍珠米也才勉强入口,更别说煮粥时要取鹿汤熬煮,以添其味,不然孟小四两人也不会说盛拾月挑嘴。
盛拾月眉眼耷拉下来,整个人往床里一躺,殃殃道:“你去帮我问问宁清歌,她想方设法将我抬进来,就是为了蹉跎死我吗?”
这青山她实在要不起。
那仆从听来听去,终于明白了几分,不清楚这祖宗往日是如何奢靡,只能苦笑着去喊宁清歌。
午间的日光强烈,一股脑地从雕花木窗里挤入,成束的光线落在地上,如同复杂缭乱的花纹。
盛拾月眯着眼往那边看,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晃了眼,不过短短两日,这人就瘦了好些,连身上的白色里衣都变得松垮,露出一截平直锁骨。
刚刚跨过门槛的宁清歌,一抬眼便瞧见这一幕。
她边走边问道:“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床上那人才恢复一丝神采,眼睛一酸,眼尾竟多了淡淡的红。
盛拾月是真委屈了,她虽个不受宠的皇女,可前有皇贵妃惯着,后有小姨宠着,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娇惯出来的小祖宗,长那么大没受过几回气,如今倒好,吃了一堆闷亏不说,现在还得挨饿。
宁清歌原以为她又在闹脾气,早已做好应对的准备,结果却瞧见这一幕。
她面色一缓,随即坐到床边椅子上,声音不自觉放低,问:“是府中吃食不合你胃口?”
床上那位点了点头,半点面子都不给地回答:“难吃。”
宁清歌表情僵了下,有些无奈,只能道:“那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将樊楼的厨子请来?”
汴京酒楼众多,但最奢华的唯有樊楼,京中达官贵人宴请宾客,若不是在樊楼设宴,难免被取笑看低,而盛拾月这个嘴挑的家伙,也常往那边跑。
盛拾月瞧了她一眼,又冒出一句:“床也不好睡。”
宁清歌不禁愣了下,视线挪到被褥上,问:“怎么不好睡了?”
难不成是仆从偷了懒,这几日没有换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