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里不缺尊贵的人,尤其不缺尊贵的女人。可若是掰开了、揉碎了,硬要找出最尊贵的,李妍君算一个,另一个便要属这位柳贵妃了。 她十三岁就嫁进东宫,是李康的第一个侍妾,入东宫第四年就为李□□下了长子李民。仅凭这份资历便足以让她在后宫稳拥尊容了。 数年前,李妍君的生母去世,自此后位空悬。李康原本便政务繁忙,发妻去世之后,更加无心女色,鲜入后宫。这位唯一能得李康高看几眼的贵妃顺理成章地成了后宫众人的主心骨,自此又与旁的妃嫔分出不同来。 可李妍君不喜欢她——没有什么原因,就是不喜欢。 当着李康的面,她倒是也没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沉默地自龙椅上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你兰妃母也不是旁人,不必如此拘谨。”李康试探着劝道。 “兰妃母自然亲近的,但是也不好全然不顾规矩。”李妍君想笑一笑来让自己的话显得更可信一些,但也很快想到此时的笑容大概从什么角度看都只会显得刻意,因此也只抿了抿唇。 丧母与丧妻毕竟还是不同的。 即便是伉俪情深,可帝王何曾缺红颜,日子一天天过去,总能有各种各样的似水柔情来将李康的伤痛抚平。可母亲就只是母亲,一旦没有了,便再也没有了。 不要钻牛角尖,不要让父亲为难。李妍君暗自提醒着自己,努力压下胡思乱想,悄悄做着吐息来平复心情。 “呀,乐康也在呢,臣妾这可是赶巧了。”柳兰才从屏风后露出身子便笑说了一句,一直到走近了才冲着皇帝盈盈行了一礼。 她分明已经年近四十,可是脸上却瞧不见丝毫岁月的痕迹。牡丹金步摇随风微晃,墨绿长裙金线密织,满绿的手镯在袖口若隐若现,贵气而不招摇,稳重而不老气。打扮得很合时宜——一如她此时脸上挂着的笑,不过是合时宜而已。 靠着这份“时宜”,李妍君也终于能够顺水推舟地露出些笑意,伏身道:“见过兰妃母。” “公主多礼了。”柳兰快走几步,亲自去将李妍君扶了起来,又曳着腰肢走到李康的桌案旁,将食盒里的参汤端出来,“有段时日没瞧见乐康,真是出落得越发的标致了,眉眼也同陛下更像了呢。” “是么?”李康龙心大悦,比听见任何歌功颂德还要开心,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更深了些,一手倚着龙椅的扶手,一手将李妍君拉近身侧,“我看看,是不是更像了?嗯……还是个小姑娘么,别别扭扭的。” 李妍君不情不愿地站在父亲旁边,见柳兰没注意,嗔怪地瞪了李康一眼。 “女孩子原本就脸皮薄,更何况乐康也是个大姑娘了。陛下可千万要仔细着,别将人给逗跑了,省得到时候又成日里唉声叹气。”柳兰将参汤和勺子都递到李康手上,方才还喜气洋洋的眉眼又露出忧色,“瞧瞧都多少日没好好歇歇了,依臣妾的意思,就该将那些大臣都拖出去打上几板子。” “诶,国之重臣,不可胡说。”李康严肃地看了柳兰一眼,不轻不重地斥道。 李妍君下意识看向李康。 他鬓边的白发似乎真的又多了些,和眼下的青黑伴在一起,满是疲态,直扎人眼。 李妍君心中一揪,脱口道:“既是国之重臣,便当明白为君分忧的道理;既搅扰了君心,大概也称不上什么重臣。” “啧,”李康将勺子放回碗里,伸出一指隔空虚点了点李妍君,“你这小妮子太不懂事,什么话都敢胡说。也就是你,若换了旁人,看朕罚不罚她。你可知道这几天南边旱得有多厉害,多少大臣几夜都没合眼了,昨个李司还倒在了宫门口,都不能配上你乐康公主的一句‘重臣’吗?” 虽说李妍君自小便被骄纵着长大,可于治学一事上却被当做皇子教养,方才一是心疼,二是置气,这才说了这番言论,此刻被父亲提点,又思及师傅所说南边蝉喘雷干、民不聊生的惨状,心中也是一阵郁郁忧虑。 可偏在这时,柳兰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李康和李妍君都不解地将她看着。 “说起这位李大人,前些日子,他夫人进宫请安时还向臣妾请婚呢。”柳兰一双媚眼暗示性地看向李妍君。 “胡闹,他儿子于文于武都不算大才,也敢肖想君儿吗?”李康颇不痛快地斥骂一声,却也不禁看向女儿。 不知在什么时候起,小姑娘已暗自有了窈窕身姿,迎光而立,娉娉袅袅。 可再仔细一瞧,她含着秋水的眼还在滴溜乱转,不知在想着什么鬼主意,分明还是个不通世事的小姑娘,怎么就到了嫁娶之年了呢,怎么就引得人觊觎了呢。 前几日有弹丸小国敢求公主和亲,如今连大臣之子也敢有此非分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