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一步远的位置,巧妙地混淆了侍从与宾客的距离。 此事是先帝为了逗孙女开心,特意赐下的恩典,多年过去,李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人便也只作不知,并不自找麻烦。 可惜今年多事之秋,里里外外的人全都盯着,稍不注意又会横生枝节,李妍君思量再三,到底还是没派人去接九思过来。 此时日已西斜,她来天芸殿找李康一同赴宴,才跨进门,便听见李康一声声地咳嗽着,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朱笔震动,摇摇晃晃,却始终没被搁下,固执地在折子上批写。 李妍君连忙小跑几步,先将茶水端给他,又不轻不重地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怎么来得这样早?”李康终于缓了过来,长舒了一口气。 “哪里还早,再过一会天都黑透了。”李妍君接过茶杯放下,又将朱笔从李康手中抽走,“怎么还在看折子。” “祖宗们打天下打得爽快,却没想过,天下大了也有大了的坏处。这头一样便是如水的折子,怎么看都看不完。”李康笑说一句,见女儿仍满面担忧,和声哄道,“小小年纪,怎么老气横秋。朕不过是这两日着了风寒,明个就让太医拿药,后日便能大好,也值得你这样盯着朕。” 这些年他似乎迅速地衰老了下去,眉心永远纵躺着几条沟壑。 李妍君心中一酸,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一脸严肃地抬手抹了抹他的眉间,却无论如何都抹不干净那些皱纹。 李康笑着摘下她的手,又戳了戳她的脑袋:“成日里都这样没上没下,真是全无规矩。” 若在往日,李妍君必得捂着额头不依不饶,可此时她却是抱着李康的手臂,闷闷道:“几日不见,您怎么又瘦了,定是成日里都不休息的缘故。” 李康心中熨帖,顺势将李妍君揽在怀中,哄婴孩一般拍着她的肩,轻声道:“年纪大了,长不了几斤肉了,也操不了多少心了。你放心,等你的事情一了,朕便好好歇歇,歇得久一点。” 虽说历朝历代都有帝王戕害子女的事情发生,可李康却一直对李妍君极好,好到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捧到她面前。 自从诺国要求李妍君和亲,他便好像常常眉心不展,总是满目忧愁。 李妍君犹豫着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您歇着就好。前些日子我才同表兄聊过。他说他会对我好。” “那你呢?你怎么想?”李康温声问。 李妍君抬眼,在李康期盼的目光中寻得了一些勇气:“我答应了他……我也会努力对他好的。” 李康果然开怀大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天色又晚了些,宗亲与大臣们陆陆续续地进了宫。 李康一人坐在上首,柳兰与李妍君分坐两旁,再其下便是刘世瑞与柳向云两位国舅。 柳兰的眼睛长得极美,他的兄长柳向云也是一双女人的眼睛,哪怕是在烛光底下,依旧极阴极寒。 李妍君一向怕他,又因为柳兰的缘故,这份无端的恐惧便转变未些微的厌恶。 只是今日见到他,李妍君却满脑子都是他的儿子柳仕青样子,只觉得尴尬而又局促。 觥筹交错,丝竹不断,为了避免柳向云注意到自己,李妍君一直埋头吃着桌案上的东西,不敢抬眼一下。 今日倒是也巧,菜品俱是九思爱吃的,李妍君才见到时,心中不由得一喜,可很快又反应过来,今日自己的身后空空荡荡,并没有九思的身影,他怕是没有机会享用这些美食。 “君儿怎么了?不舒服吗?”刘世瑞见她神情不对,关切地问道。 “没有。”李妍君摇摇头,手却抓紧了衣裙,片刻后下定决心地抬起头,“舅舅,我喝得有些醉了,想出去散散酒。您帮我遮掩一二好不好。” 玉盘空中挂,桂香隐悠悠。 粉蓝的裙角悄悄地消失在盈坤殿外,迅速融进了黑暗里,许久之后,同样的一片衣角出现在侍卫处的长廊中。 满月皎皎,遍地银光。九思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中衣淡薄,背影瑟瑟。 今日月美,可他并没有望月,只是盯着脚下的泥土出神,身旁是那棵树投下的阴影,他向来清澈的眼睛也被隐在阴影中,叫人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