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她身后戒备的人群,“是时候离开了。”
他们交谈的音量很低,只有彼此能听见。
完全不担心自己在现实中的躯体吗?这个人。
未免太心大了吧。
海浪一阵阵涌上来,又慢慢退回去。金发的少女机械地重复着绘画的动作。
大概每个人真的很不同吧。黎昭并不知道这个一眼看上去就很古板呆滞的梦魇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前辈觉察到她的目光:“抱歉。这很无趣吗?”
但她向来尊重他人:“我的意见并不重要。是要问当事人的看法。”
前辈再度沉默了片刻,又重复问了一遍:“那不管别的任何。只对你来说,这很无趣吗?”
云层不知何时聚拢过来,积雨酝酿着。
“还好吧?”黎昭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没有什么事情干的时候我也会喜欢在草稿上画画。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个游山玩水的画家。”
“嗯。”对方的语气里有了一点笑意,“那现在呢?”
“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黎昭说,“现在的话比较想早点下班。”
阴沉的天色散开一点。黎昭体贴地询问:“需要帮忙吗?”
感觉自己通常会下不去手。
“梦境很多。清醒的现实却只有一个。”黎昭提醒他,“虽然很多人会说,现实同样是一个困住人的囚笼,既然都是囚笼,为什么不能是在美好一点的梦境里。”
但所幸,能在梦魇中诞生自己意识的存在相当罕见。遇到这种问题的情况太稀有。
“不必你们动手。”前辈看了一眼作画的少女,温和地说,“请再给我……不,请再给她画完这一副画的时间。”
几分钟,或者几十个小时,在漫长的宇宙中只是短暂的一瞬。并不重要。
“我的笑容看上去有自然一点吗?”
等待的时刻,前辈突然这么问她。
这个问题本身就够古怪的。
黎昭说:“其实还行?”
毕竟她也并不过多关注别人的表情。
“我并不擅长与人交往。很多常识,都是她告诉我的。”
对方静静地注视作画的少女。
她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一个动作,背对着人群,像与所有人背道而驰。
“虽然可能,成果并不大吧。”他这么说了一句,看到那副即将完成的海中日出,“毕竟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原来应该是相互的。”
“什么?”
“相互的。”他说。
“两个人维系一段关系,应该是相互的。她告诉了我很多,我对她却知之寥寥。只记得她提过,什么时候有时间,想去海边画一幅画。”
“或许您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想必对方一定很欣慰。”
说话间,那幅画已经完成。
以大众的眼光来说,谈不上好看,也说不上丑,大概是“匆匆扫一眼就会略过”的水平。
黎昭把匕首递给对方,被他摇头婉拒。
“一滴水就已经足够。”
大海的潮水逆流,几滴打湿了画布上的颜料。
从那些令人眩晕的色块里,黎昭仿佛看见溯流而上的时间。
随后整个梦境崩塌,支离破碎得彻底。
“解构自己的梦境,从来都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不得已的情况,一般都会选择接受借助外来人的帮助。”最后,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前辈笑着说,“希望你以后不会面临这样的处境。”
*
需要借助别人的帮助吗?
黎昭开始考虑这个建议。毕竟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下不去手的这种“不得已”的情况。
认真分析了一下自己。
面对散兵时她更为坦率,压抑释放的那些糟糕的天性,让她没有什么顾虑。
倾奇者似乎很享受她的触碰。
人偶的关节与人类的肌肤贴合,抬手覆盖住黎昭的手掌,不想让她从自己的身边离开。
黎昭觉得自己被一个仅仅是握手的动作给困住了,动弹不得。像生长的海藻将她拖进富有黏性的泥沼。
回旋镖果然都会精准地打在每一个正主的脸上。
黎昭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如果现实也是囚笼,为什么不能选择困在更为美好的梦境里面?
毕竟不知道做梦的人,是否已经与梦魇同化。算不算敌人。
可梦境很多,清醒的现实却只有一个。
黎昭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从倾奇者的掌心中抽出来。
其实并不需要太大力气,他并没有非要将她一起拉进什么深渊的念头。
作为梦魇的话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了。哪怕是黎昭见过的力量最弱的梦魇,也具有能够改造一方梦境世界的能力。
掌心落空了。
倾奇者仰头,有点迷茫地去看她。
黎昭曲起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额头。
缓慢地,一点点地推远。
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反抗挣扎的举动。黎昭仔细观察他的神态。
有点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