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聿德接过那一锭官银,上下陈量,看着上面的官刻,若有所思: “赈灾的官银?” “不错,父皇也可看见上头督运官员是前些日子因抢占民铺下狱的巡盐御史江广都,而在陆府中儿臣也发现了平宜烽火居专用的暗号……” 帝王握着银子,缓缓转身,宛若刀刻的深邃五官溺着岁月的痕迹,眉入辩驳霜鬓,暗光包裹着他犀利的眼。 青殷也不想兜圈子,直言不讳: “儿臣怀疑相国大人沈良朋与此军械案有关,并且以权谋私,一直以来贪污朝廷下发的银两,以儿臣之见,可再次提审秋后问斩的江广都。” 宗政聿德并未言语,背着她,沉默下来。 “曹敬泽为掩人耳目将军械运转至光福寺也是因为那处隐蔽,他家中老小被人胁迫,只能指认污蔑赫连家,还请父皇明察!” 青殷牙龈咬紧,紧接着向皇帝抛出橄榄枝: “儿臣愿自请前去平宜查案,李茂已与相国大人在平宜数日,父皇疑心李茂,又怎会没想过相国大人,父皇若是……” 少女薄唇紧抿,似下了什么决心,一字一句落下: “一定要李茂的命,儿臣愿意担下这个弑夫的罪名,定不会叫人疑心父皇鸠杀恩人之子,有损后世仁德之名。” 话音刚落,宗政聿德徐徐转过身,帝王居高临下、冷俊探究的神态从黑暗中没出,半阖着眼,寡淡的嘴角竟诡异的浮出了一点弧度。 这个掌控天下、睥睨臣土的帝王,似终于有些松动的痕迹。 半晌,静谧无声的殿宇中,那威仪万千的寒蝉之声幽幽响起: “青殷,你,最像朕。” “如若你是皇子,朕这皇位,必定属于你。” * 青殷从崇明殿走出来,心力耗尽般松了口气,抬手遮住了屋檐下倾斜袭来的寒雪,她这一挡,也拢住了滢滢发光的月亮,眼前只剩下寒清的昏暗。 嘉宁已被送去寝宫医治,父皇也答应不杀表兄。 青殷怎么也没想到。 李茂在她父皇那,居然必死无疑。 想来不管他有无反心,父皇都动了杀意,帝王之心莫测高深,昔日之年能力排众议保下他一命,如今竟非要他死。 可李茂的命并非那么简单。 北魏余党多年来如野草丛生,一夕不斩草除根,如今就似参天大树,参差着朝中势力,复杂难辨。 她府中人流不断,李茂不得她青睐是世人皆知的事。 如若是她杀了李茂,骂名暗箭皆只会是她,若是他人动手,不免怀疑是皇帝所为。 恙族已灭,国力刚歇,皇帝年事已高,社稷也受不了再次动荡。 青殷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果真要她下手,杀那个她亲手救回来的小太子。 芙月等人一早等在廊下,见她出来,匆匆迎了上去,给她披上保暖的氅衣。 众人打道回府。 深更半夜,青殷一回绛月轩,众人便有感公主心情不佳,整个府邸守夜的仆从蹑手蹑脚,窃窃私语,从门前经过,大气不敢出。 陆衍的死讯比昼夜更替的速度快上不是一星半点,府中平日殷勤献媚的公子都心照不宣地窝在自己屋里头,脸色各个苍白似雪。 众人并不知那风光无限的陆衍如何死的,白日里送葬的车队浩浩荡荡排了街坊一道,颇有厚葬的意思。 他们躲在角落,看得心忌慌乱,有猜测是驸马李茂多年忍无可忍,杀之后快的,也有猜测是陆衍招摇,皇帝看不过公主言行,赐死的…… 公主府唯一知道真相的两人,正杵在绛月轩,青殷倚靠在贵妃榻上,娆姬站在她面前,冥思苦想。 “公主就算不杀长离,他闯下如此大祸,若就此放过,他只怕日后仗着公主纵容,只会为所欲为,不受控制。” 娆姬握着一只刀扇,左右翻看。 “那依你看,本宫该如何?”青殷疲倦地撑着手肘,侧身倚着,她眸中掩着不明的深意。 “不如打他一百板子,习武之人打不死,叫他长长记性。”娆姬一板一眼地谏言道。 青殷沉思着。 她骤然想起长离那双潋滟远山的桃花眼,明明端着清冷幽静的姿态,却好似一桩海市蜃楼,下一刻就会掉眼泪。 “这种刀尖舔血,抹人脖子都不眨眼的倔种,你打他根本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