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芷一向话少,直接埋头干活,对方提着食盒回来时,她刚好劈完三段粗木,继续搬木头,继续劈,四、五……
咔!
咔!
再搬、再劈……
“好了、好了!可以了。”薛管事眉开眼笑,招呼道:“跟我来。”
赵芷随对方进来的灶屋是专门烹肉制酱的,薛管事挑拣卤肉、几样咸菜,盛到新的小食盒里,这种小食盒是统一规制,搁到刚才的大食盒最上层后,薛管事再朝地上一个大铁壶扬扬下巴。
赵芷会意,提起壶,里头热水是满的。
出来灶屋,对方送出几步,叮嘱:“别张扬。以后来了直接找我。哎?我跟你说我姓薛了么?”
赵芷点头:“谢薛管事。”
“哎,再等一下。”这妇人脚下跟踩轮子似的急,快步取来一捆艾草,“回去放在屋子里,除霉味。”
赵芷拐到庭院前面的小道上,尉骃也从陆管事那回来了,夫妻俩进院门,居北屋的尉姓儒生严肃着脸往外走,估摸着尉骃夫妻进去屋了,尉儒生摇头晃脑“嗤”一声冷笑:“头天就贿赂庖厨,不以力谋生,这是来谋差事,还是享福来了,呵。”
尉窈一家没有食不言的习惯,尉骃把从陆管事那打听的事告诉妻子女儿:“明天应当能拿到契符,然后咱们去县署询问诵授讲师之事。不过县署位置颇远,一来一回得折腾一天,我的想法是,拿到契符后,带你们去西边的大市游逛,隔日咱们起早去县署。”
这种事赵芷从不拿意见。
尉窈愉快点头:“太好了。”她前世嫁进宗家几年,都没有把洛阳大市逛全,原因是嫁给那人不是十分可意,连带着对逛街游玩全缺乏兴致。现在不一样了,还有什么事能比和家人一起逛街更温馨的呢?
尉骃继续讲:“尉侍郎回府时间不定,就算回来,也是亲自教导三公子尉茂文武,陆管事意思很明确,去前院的人排到我,最快也需三个月。”
“凡事需早做准备,所以我打听了,洛阳大市、小市、城南的四通市里,均有侍郎家的产业,以书坊居多,等待拜见的这段时间,我可以凭契符在尉家各个书坊抄书挣钱。”
“松林别院不是久居之地,既然不能久居,我们不如早早买个稳定住处。”
赵芷狼吞虎咽五张饼,半饱了,终于腾出嘴了:“行。”
尉骃端水给妻子,再道:“还有孔夫子、崔暹馆长让窈儿去拜见的袁儒士和崔侍郎,等询问清楚诵授讲师,视情形定拜谒之事。”
袁儒士袁翻,便是去年夏天受任城王派遣,到平城行新学令嘉奖的官员之一。
崔侍郎名休,现担任北海王府长史,兼给事黄门侍郎。
赵芷喜滋滋看女儿,夸道:“咱家窈儿有本事,都能认识京里的大官了。”
“我以后会认识更多大官的。”
在父母跟前,尉窈不用谦虚,还略显骄傲。离开崔学馆的时候,恩师亲写手书,并附一封崔馆长提前写好的举荐信,叮嘱她到了洛阳后只要稍安定,就去拜谒袁儒士。因为崔侍郎的官职高,如果没什么极困难之事,那就暂不拜谒,因此阿父才说视情形而定。
一家人快速吃完饭,铁壶里的水仍挺热,尉窈把食盒烫干净,这时候尉儒生背着木柴回来,面无表情地对尉窈说:“在此庭院生活有规矩,泼水只能泼在自家院墙两步内。”
尉窈本来就全泼在墙根下的,由此看出这中年儒生不好相处。赵芷站到门口盯了一眼对方,尉窈知道阿母生气了,她把食盒摞好,雀跃着问:“阿母,你累么?要是不累,下午咱们在周围转转吧?在路上听过好多回了,都说洛阳遍地是钱,我就不信我拣不着,哼。”
赵芷最喜欢看女儿撅嘴撒娇的小模样,于是一家人欢欢喜喜锁门,还了食盒后出松林别院。
宜年里往西、西南均有集市,逛集市不急,先熟悉周围环境最重要。他们顺着黄色的别院外围走,可看出这片地是东西距离短,南北距离长,院墙四周只有南边栽着密集的翠竹,其余三边尽栽常青松树。
北墙后方有个小果园,十多个孩童在林里玩蒙眼抓人的游戏,每抓到一个人,所有的孩子都嗷嗷尖叫。
赵芷拉着女儿的手问:“窈儿还记得小时候也玩过这个么?你藏起来,让阿母蒙上眼睛抓你。”
尉窈乐:“阿母每次一进屋就知我藏在哪,我就不喜欢玩了。”
她突然冒出个主意:“今天换我蒙眼抓阿父、阿母,好不好?来嘛,阿父阿母陪我玩——”
“玩!”赵芷、尉骃异口同声答应。
果园不算大,他们避开那些孩童,尉窈用手帕蒙好眼后,阿父童心未泯地伸手指问她:“几?能看见么?”
尉窈:“看不见。我开始数数了,我数完十,你们就不能动,不能耍赖啊,一、二、三……”
折了几叠的手帕下,尉窈的双眼是闭着的,当然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她伸出手、脚下慢走,此情此景仿如前世在梦里寻找阿父阿母。
有泪从她眼皮间渗进手帕。
她在心里喊着:“阿父,阿母,我后悔了,我应该听你们的话不嫁那么远,你们来洛阳接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