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蔚出发三日后。
落日后,外头忽然打起了春雷,紧接着便是一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自去年秋天便开始干涸的土壤,终于迎来了生机。百姓们痛哭流涕地跪进雷雨中,憎恨又感激着这场迟来的惊春。
孱弱的孩子在张以舟怀里安睡,仿佛雨幕已将喧嚣隔绝在外。他握着张以舟的手指,饱足地沉在故乡的美梦中。
这孩子没睡着之前,有些闹人,折腾地张以舟没时间批公文。直到将小孩放上床,他才能翻开今日送抵的各封奏报。张以舟的确不怎么喜欢小孩,他们的不确定姓太大,不是弄花他的脸,就是撕了他的书。给亲朋的孩子送点小玩意,偶尔抱上一抱,是他最大的耐心。
但这孩子是齐蔚带回来的,他多少得上点心。
张以舟一手看着公文,一手轻轻掖住小孩的被子。一道闪电撕开天际,冷色的紫光刹那间透过窗,在房中闪灭。张以舟心头的不安忽然愈发强烈,仿佛箜篌倏地奏开石破天惊的一声。
“平荻——”他叫道,“将平州地方志搬来!”
燕山地广城多,平州在其间算不了什么。张以舟此前对平州的了解并不多,他更着目在边境与闳都。好在他们落脚在城中衙门里,有成堆地方志可供他翻阅。张以舟记得前些日子扫眼过某处,他下意识留心过一句什么。
平荻迅速用油纸包裹着地方志,将它们送到了张以舟桌上。
这些地方志修编已久,在仓库中生了灰,泛了黄,但好在并不影响浏览。张以舟快速翻阅着,在下一次雷电自穹天抵达山间时,他找到了那句令他不安的记载:成元二十一年春,骤雨霈霈,若河海倒悬,夷山西峰崒崩,峡地因之塞行。
几年前,夷山曾因大雨发生过塌方,峡谷堵塞不能行。而齐蔚既定的返回路线,便有夷山!算脚程,她正该是今晚穿越夷山谷地。
张以舟握着拳,对平荻下令道:“命李山率斥候前往夷山探查地况,不论风雨,立即行动!”
李山只带了两人一同前去探查,一个时辰后便冒雨回来了——夷山果然再次发生塌方,掩埋了齐蔚要途径的路。
“以舟!”骆羌按住张以舟的肩,道,“也许齐蔚见雨势大,尚未进入夷山呢?”
“她不会耽搁行程。”张以舟道,“步兵二队,即刻出发前往夷山清道!”
齐蔚连给军队运草药都刻不容缓,此时粮草危机在前,她怎么可能等?最好的情况是她只是被堵住路,最可怕的是,被滑坡的山体掩埋。
“若是被赵家发觉我们的行动呢?”贺知漾抱臂问。赵家也许会设下陷阱,亦或是趁机开战。而雍梁的将士和战马已经连日未有过一顿饱饭,他们的战力远不如常。
“那便打!”张以舟骤然道,“若无粮草,左右也得强攻赵家!”
“好!”贺知漾大笑道,“打便是了!”她挥开猩红的大氅,率先驭马闯入了瓢泼大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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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峦之间浮现鱼肚白时,下了一整夜的雨终于停了。被泥水堵塞的谷底窄路却始终未通开。塌方的面积实在太大,一夕之间决计是打不通路途的。在群山面前,再强大的军队也不过如蝼蚁。
骆羌倒出军靴里灌满的泥水,趁着这间隙,对张以舟道:“你多有不便,先回去吧。我在这看着,每隔一刻钟,给你送一次信。”
张以舟坐在轮椅上,摇了摇头。昨夜风雨太大,伞早被掀翻了,雨披也无法全兜住。张以舟已经被冻得唇色发白,周大夫守在他身边,不敢挪开一步。
骆羌很怀疑他还能这样端坐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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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山附近,赵家果然出兵来战。贺知漾率龙霆铁骑将他们尽数拦截在夷山山脚下。
赵家顶不住龙霆铁骑的正面冲击,于是他们借着起伏的山坡,分散骚扰龙霆铁骑。仿佛绕着战马嗡鸣的苍蝇,任马尾如何驱赶,都赶不开。赵家是要消耗龙霆铁骑,直到他们体力耗尽,再开始反攻。
龙霆铁骑都是壮汉,体力不可小觑。倒霉的是,赵家的也是燕山人,他们全然能够一较高下。
原本骆羌要率昭翎军支援,但在他点兵出城前,雨夜的平州忽然一盏接一盏地亮起了微弱的灯火。墨色之中,平州百姓提着锄头、镰刀跨出了家门。
他们涌向夷山下,四散冲入林中。他们靠山吃山,比任何人都更熟悉平州附近的每一座山坡,每一棵树。成千山万的飞蛾扰乱了苍蝇的阵线,所向披靡的龙霆铁骑第一次被一群平头百姓护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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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阴云逐渐散开。赵家的兵马见势不妙,早已经撤回了他们势力范围之内。而夷山,始终未通开。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也并未在令人窒息的山土之下,发现任何人迹。
“公子,齐丫头也许的确没有进夷山呢?”周大夫焦虑地劝道,“咱们先回去吧?泡个热澡,也许齐丫头就忽地出现了。”
张以舟拇指抵在指弯上,指节几乎透明。他一言不发,万一齐蔚当真按照划定的路线,在昨日傍晚时,率队走入了夷山呢?这“万一”若是成真,于齐蔚而言,便是一万的危险。
“还没找着人?”贺知漾骑着墨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