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蔚推着轮椅,进去司马湘兰房里。她轻声细语道:“公主,你醒,啦?我们,吵到,你了?”她见司马湘兰攥着床沿想起身冲自己行礼,连忙靠过去将人按住了,“别,别。”
她又想起司马湘兰似乎不知她是女人,一个“男人”突然进来,那就是冒犯了。齐蔚立马解开一边盔甲,按下里边的底衣,让司马湘兰看她的身体,“我,我也是,女人,齐、齐蔚。你,别害怕。”自从被军中人知道她是女人后,齐蔚已经换下一层层的裹胸了。
司马湘兰孱弱地点了点头,齐蔚这才把甲胄穿回去。她又给司马湘兰喂了水,拧了手巾擦脸。忙活一通才发现,司马湘兰一句话都没说。
齐蔚一时有些尴尬,正要退出去时,司马湘兰突然问:“齐姑娘,我的父亲在哪里呢?”
齐蔚转回身,不知如何作答。张以舟否决了贺知漾“悬挂示众”的提议,但他否决不了来自王廷的旨意——朱羡瑜和高致晟都想要司马朝胤那颗项上人头,那是他们功勋的象征。这颗人头究竟送去哪里,两国使臣正在就此进行日复一日的磋商。
司马湘兰蕙质兰心,从齐蔚的沉默里便已经知晓了答案。她咬着唇,苍白的肌肤破了,渐渐沁出一片红色。
齐蔚忽地想起老爹曾经捡到过一只被人恶意折断翅膀的夜莺。爹尽心伺候了许久,可夜莺还是死了,死前啐出的一滴血,落在齐蔚指尖,将齐蔚吓得嚎啕大哭。
“你,别哭。”齐蔚慌张地将手帕递过去,但司马湘兰并没有哭。她用手指抹去那一点血,开口的声音比呼吸还轻。
“他是我父亲。”司马湘兰紧紧拽着床头悬挂的纱幔,纤指关节被逼出了血色,“他把我抱在肩头数星星,教我识文断字,陪我熬到深夜等昙花开……他对不起所有人,唯独对得起我……可他突然又不是我父亲了。若我是岐南公主,那他便也是我的仇人……”司马朝胤允许司马湘兰翻阅禁书,她知道岐南是如何被灭,知道燕山的那些土壤曾属于岐南。
“齐姑娘,”司马湘兰问道,“你们可查清楚了?我究竟,是谁?”
“我们……”齐蔚话至嘴边,却又犹豫起来。他们尚且未能从那名内侍身上得到什么,但昨夜张以舟同齐蔚分析了,司马湘兰为何会被认为是“岐南公主”。张以舟说,当年五国围剿岐南,只有燕山捕捉到了岐南王族的出逃踪迹。燕山并未知会其他国家,而是独自率军队拦截,没有人知道燕山拦截到了什么。他们自言只有一些古籍、金银,但其它几国很难相信。后来燕山出现一个手臂上带有月牙的公主殿下,任谁,也会多想。
这些年,司马朝胤又独独对司马湘兰不同,将她带在身边,带她去四处游历。说不准,司马朝胤其实是在寻找“钧天九奏”。
疑点在于,司马朝胤同样派出过许多人寻找身上有月牙的人。御书房后边,即是水牢,里边关押了许多与此事相关之人。若司马湘兰就是岐南公主,司马朝胤还找什么呢?还是说,他只是在迷惑其它几国,让他们以为,燕山没有得到岐南公主?
司马湘兰那个内侍,“陆黍”,显然是无比确信,司马湘兰正是岐南公主。张以舟派人沿着花圃下的地窖找,抓到了许多准备接应陆黍的人。他们的阵仗非常之大,若不是司马湘兰自刎后性命垂危,他们早就能趁乱把人带走。
张以舟虽然并未明说,但齐蔚看得出来,他也相信司马湘兰是岐南公主。在齐蔚的追问下,张以舟才窘迫地说,当年岭南会晤,司马湘兰是通过观星的方式给他传递的信息。司马湘兰拉着张以舟上高塔,说燕山地势高,能清晰地看见星河。她自小便学过如何看星象,二十八星宿在她这里,如数家珍。
现在想来,那很可能是她血脉里的传承。岐南国靠海,人人都会出海通商、捕鱼,他们祖祖辈辈都靠星象找寻出路与归途。因此穹天之上,都是岐南的神明。王族祭祀,必然要祭拜万亿群星。
要将这些告诉司马湘兰吗?告诉她,她活在谎言里,她是望舒殿下,不是十二公主。她父亲给她的所有,都别有所图。
齐蔚摇了摇头,道:“你是谁,你,最应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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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湘兰,究竟,是谁?”张以舟来军营,接了齐蔚回他那时,齐蔚如此问道。
时辰已经不早了,两旁树立的高灯即将燃尽灯油。四周有些昏暗,张以舟不放心齐蔚瞎转她的轮椅,扶着靠背,接管了齐蔚的行进。
张以舟回答道:“是岐南公主吧。潜伏在她身边的内侍受不住酷刑,已经招了。”
“招,招什么了?”齐蔚急问。
张以舟拍拍她的脑袋,让她别急,“那内侍与同伙都是来自夏疆,他们在燕山王宫蛰伏已久。三年前,他们从司马朝胤的水牢里,带走了一个垂死之人。那是岐南王的堂侄,通过他,确认了司马湘兰正是当年那个在城破时降生的孩子。岐南王本是天定的一统之人,故而上苍借那孩子施展了‘钧天九奏’的威力,天地变色,五国帅帐遭雷击。”
齐蔚摸着下巴,道:“怎么,跟高祖,是蛇肚子里,出来的,一样?”
张以舟轻轻笑了,道:“怎么,齐大人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