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燕山太极宫被毁的那一晚,齐蔚过了许多年都难以释怀。柳临风千里迢迢跑来问她这事,她望着窗外半亩玫瑰花田,沉默许久才开了口。
她被张以舟背着,赶到太极宫时,连绵的火势已经无法抑制,最早到达的高怀熹只能指挥军队放弃太极宫与御书房,在周边开辟隔离带。
齐蔚心头一惊,想起司马湘兰。同一时,张以舟的近卫前来告罪:他们没能拦住司马湘兰,她驾着马车,踏入了火海之中。
齐蔚趴在张以舟的肩头,愣愣地问,“是你的计策吧?为了掩盖司马湘兰的踪迹,是不是?”
张以舟紧紧托着她的双腿,沉默不语。
大火烧尽了太极宫与御书房,当然也令那三亩田地成为了废墟。听贺知漾说,司马湘兰在那种的玫瑰每到盛开之时,便红得像燃起了火焰。如今正是玫瑰的时节,但三军怎会怜惜这样无用的花朵?铁蹄进入王宫时,便已将司马湘兰的花碾进了泥地里。
司马湘兰总是想保全每一个人,可她一生都事与愿违。
她踏过燕山的每一寸土地,春耕时节与百姓播种,秋收时欢庆土地的慷慨。也曾追赶着羊群奔跑在草原上,将她的玫瑰种在起伏的高山间。她一定很爱燕山吧,这是她生长的土地,这里有她的父亲。
她救不了燕山,只好将自己也埋葬在这里。她是燕山在这片土地上燃起的最后一丛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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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被毁的第二日,齐蔚在军营里听见,人们在议论说,司马湘兰不止是燕山公主,她也是岐南公主,短短二十余年,生时亡国,死亦是。
齐蔚急急去寻张以舟,问是不是犯人逃出来了。
张以舟摇头,说他已经查到了流言的源头,是帮司马湘兰闯内府司的两个宫女传起来的。
“是司马湘兰让她们做的?”
“想必是。”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
张以舟沉吟道:“她可能见过御书房下边的水牢。”
她还为水牢里的犯人求过情吧?可那时父亲也不曾答应放过他们。二十余年过去,岐南遗民早已融成了五国的子民,没有“钧天九奏”,剩下的四国也不会再迫害百姓。“钧天九奏”的存在,只是给岐南王族还有那些肩膀上带着月牙的人留下危险。那么,不如由她将这个秘密带走,带到黄泉里。
“可,可这样,她,她会被,说成什么?”齐蔚哽咽问。她是亡国公主,到头来又为仇敌殉了国,她就像个笑话。是吗?
张以舟绕过案桌,轻轻拥住了齐蔚。
“公子,”平荻在门外道,“十二公主的婢女求见。”
“她、她们……”齐蔚困惑地看着张以舟。
张以舟亦不知所为何事,“请。”
发髻上簪着纸花的婢女慢慢走进,她跪在张以舟面前,含泪道:“大人,公主留下此物,请大人转交‘齐’姓小姐。”
她手中高高举着一朵盛放的红玫瑰。玫瑰直直挺立,仿佛迎接着全天下的目光,却又无人可沾染它的半分暗香。玫瑰根须奇异地生长在一只青瓷茶杯中,叶面晶莹的晨露滑落,滴在了杯沿上。
齐蔚小心翼翼地捧过玫瑰,起雾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可我,我给她,的杯子里,是不发芽的,种子。”
在沉鹄关时,齐蔚想给漂亮公主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便捡了几颗失水的种子混着土放进杯子里,告诉她花开的时候,便会好起来的。司马湘兰没有等到好起来的时候,却依然在杯中养出了无与伦比的山脊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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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蔚——”
方渝斯独自领兵剿灭了闳都附近的燕山残余军队,他得胜归来,立马就找起了齐蔚。
而齐蔚嘴里叼着馒头,手上握着石头,正在地上画阵法,给全兴他们讲她新学的东西。
“头儿,方统领找你。”全兴指给齐蔚看。
“不是在吃,庆功宴吗?找我,做什么?”齐蔚将石头和兵书抛给全兴,擦了擦手,几口嚼完馒头就过去了。“方统领,恭喜恭喜。”
方渝斯一言不发,将一只背在身后的手伸到齐蔚面前。
齐蔚摸不着头脑,接过他手上的油纸,打开,居然是两只鸡腿。“张大人,让你从庆功宴上,给我,带的?”
“不是。”
“那……”
“我给你带的。”方渝斯道。
方渝斯还有这等好心?齐蔚警惕地嗅了嗅,没发觉鸡腿上有异样。她正琢磨方渝斯想做什么时,方渝斯又伸出了另一只手,给了她一封十分郑重的书信。封面用了上好的软纸,封口一看就是偷用了童述颐将军给老婆写信时才会用的花色火漆。
“……”齐蔚再迟钝,也看出方渝斯的意思了,她忍痛将鸡腿并着书信一起退回,“你、你,你知道的……我、我和张大人两情、两情……”齐蔚好不容易快治好的结巴,又复发了。
方渝斯抿起嘴,忽又瞪了齐蔚一眼,“你想哪去了?想得到美。”
齐蔚一愣,问:“那你,要干什么?”
方渝斯又不说话了,他憋了许久,久到齐蔚都不耐烦了,才道:“鸡腿是酬劳,劳你帮我把信转交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