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郢,齐家。
流水似的锦绣绸缎、金玉珍宝抬进齐家。直到院子里铺满了,还是没停。张府的管家张榆发现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便开始指挥人叠放。
张榆前几日的意思是,公子和小姐都不在家,只能委屈小姐和齐家了,定亲仪式简单操办,日后再补齐。齐鲁也没想着麻烦,只等齐蔚回来再说。
而齐乾瞧着战事吃紧,张府卖了连宅子都切割卖了几块,以为张家要落魄了。他盘算着张以舟入赘进来倒也更好。谁知今日张府开始送聘礼,一送就送个没完没了。张榆说,小公子成家的用度还是有的。
随礼过来的还有张家一些长辈,都是都城里说得上名的人物。在他们眼中,商贾人家高攀了钟鸣鼎食数百年的张家,但大抵是张以舟跟他们打好招呼了。他们哪怕有困惑甚至瞧不上,也不敢摆在台面上。
一群老头正在前厅与齐鲁攀谈,说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而同来的老夫人们则在院里,与亓箬赏花、点茶。
齐乾向来不喜这种场面,聊了一会便速速退出了。躲回书房的路上,他想起张以舟的来信,说他亦不喜族中繁琐的仪式,但两姓联姻,终归是件郑重事,其间若有不周,还请兄长多担待。
这小子做事倒是滴水不漏,仿佛猜到了我会烦这个。齐乾心想着。按礼俗,结亲一事本就是越繁琐越显隆重,藏着掖着反倒是对女方的轻视了。齐乾当然不会对这些老头老太来自己家有什么意见,但张以舟还是要先陪个礼,希望兄长勿怪。小心谨慎的样子,好似是他高攀了齐蔚……
“阿乾——”亓箬抱着齐默进来,让齐乾收回了思绪,“阿乾,晚上吃饭你得到场,你是做哥哥的,不能溜。”
齐乾将齐默接到自己手上,道:“哪能溜?我看起来这般叫人不放心?”
亓箬拉开妆奁,选了一盒胭脂补唇色,道:“我也是担心你不适应。”
“放心——默默,小心些——”
齐默从齐乾臂弯里折下小身子,费力去够桌上大红的聘书,他指着齐蔚的名字,咯咯笑,“姑姑、是姑姑。”
亓箬指着齐蔚旁边的名字,问:“默默,这是谁呀?”
齐默歪着头想了一会,“张、以、舟……”
亓箬笑了笑,道:“是姑父呀。”
齐默似懂非懂,“姑——父——”
在母子俩的笑声里,齐乾看着这张漂亮的聘书,莫名有些恍惚。他好像回到了齐蔚出生那天,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娘亲引导着他握住那只柔软的、粉嫩的手,说:是妹妹呀。
他有时会觉得人生其实停在了那一刻,妹妹降生,而母亲尚未离开。
“阿乾?”亓箬搂住齐乾的胳膊,轻声问,“舍不得蔚蔚了?不会后悔答应了吧?”
齐乾笑笑,道:“我何时拗得过她?爹倒是能跟她拗,可惜爹估计挺喜欢蔚蔚如今的模样。”
亓箬道:“因为像娘亲吧?”
“是啊。我们原先不是最怕爹不答应他们俩的事吗?但蔚蔚和爹过招那眼神,和娘多像,也像……”齐乾不说了,挂着笑意换了话头,“我在想,匆忙定亲,恐怕是蔚蔚担心张以舟,才作出的决定。”
亓箬明白丈夫为何停顿,她也不纠结前文,只问:“怎么说?”
齐乾拍着儿子的后背,哄他别想着吃掉姑姑的聘书,道:“张以舟此次前往上北,风险可不小。蔚蔚想用这婚事,给他上一根断不掉的风筝线,也是上一道保护甲。”
亓箬心下明了,道:“让‘上北那位朋友’保护妹夫?”齐蔚写的信里提及过一个朋友,说那朋友曾经是泉宁人氏,后入了上北,他们在战场上遇见了,能有个照应。齐蔚本意只是想叫家人知道她还有朋友罩着。但齐乾读着信,推敲出齐蔚会玩春秋笔法了,那朋友估计是上北位高权重之人,而且与齐蔚不是普通朋友关系。
亓箬忽地打了个寒颤,道:“蔚蔚说她留在天河阙等妹夫,但她情深至此,真的能干等着?”
齐乾盯着婚书,缓缓道:“蔚蔚的信里恐怕又是真假参半。”
“她也要去上北……”
齐乾将亓箬扣进了自己胸口,安慰道:“没事的,我们要信她。”
她曾说她会成为狮子,而齐乾已经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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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狮子”正探头在马车外张望,晒着烈日看了许久,才缩回脑袋,道:“以舟,绕着我们的‘苍蝇’好像变少了。”
张以舟合上公文,道:“是,各路搜寻‘钧天九奏’的人马都在减少。”
“因为十二公主留下的消息?”
“是的。”
齐蔚本该为杀手减少而高兴,但她想起太极宫那场大火,便沉默下去了。这是司马湘兰放弃身后名,为她和无数人争取的平安。司马湘兰是很好的公主,她本该有顺遂而幸福的一生。
张以舟挽住齐蔚的腰,将她搂靠在自己身上。“累吗?睡一会?”
齐蔚下巴搭着他的肩头,不言不语的。她不想说话,张以舟也就不说了。他们安安静静地奔赴向未知的前路。
昨日,他们从天河阙出发,进入了上北地界。高怀熹邀请他们与他的大军一道